直至黑夜彻底笼罩整个部落,雨也丝毫没有停歇的意味。屋内微弱烛火摇曳,偶尔的闪电在划破天际时短暂的为外界带来一点光亮,仍旧什么都看不清。
雨势几乎可以挡住视野,令林间起了层雾。毫无疑问,这几乎是几人见过最大的一场雨。
鹅黄色的火光扑打在周围,听着风雨飘摇,心绪也渐渐的沉闷起来。
时清灼走到白无常身边,暴雨落在栏杆上,也不免溅到他身上。
“无常,你在看什么?”
白无常回过神,将他带回了屋内,严肃道:“雨势太大,刚换的干净衣裳,当心又湿了。黑夜笼罩,莫名有些担心。”
司空杏林在一旁闭上了眼,仿佛已经陷入睡眠。岁桃则盘坐在他身边,手中紧握着封钲给他的玉佩,担忧的出了神。
“不知安瑟究竟能不能做到?”时清灼将白无常搂入怀中,“无常,希望我们能赌对吧。”
若是在大晟,这一场暴雨定会配上可怖的狂风席卷。但鞍河的雨却孤独的下着,风格外温柔,令人匪夷所思。
白无常在怀中慢慢闭上了眼,任由着时清灼轻拍他的背。
当他重新睁开眼时,眼中流露的神色已截然不同。司空杏林仿佛也感知到了什么,同样睁开了眼。
他转过头,望着外面的黑暗,小声道:“桃子,保护好清灼和杏林。”
时清灼与岁桃本就紧绷的情绪又达到了顶峰,他们纷纷望向黑暗,配上突如其来的闪电,仿佛林中潜伏了很多人已经将他们包围。
“无常,别去!”他抓住白无常,恳求道:“外边太暗,看不清,太危险。”
白无常笑道:“别怕,我就在周围,不会离开太远。帮我个忙,将火烛都点上,让火光照亮周围。”
当火烛彻底将屋内照亮,温暖的火光仿佛驱散了几人心中的忧心,也为他们在黑暗中争取了一小块明亮。
相比于刚才,火烛的光已经将整座屋子周围点亮,视野也明朗了许多。
“你们在上边待好,若有危险,立即唤我!”白无常拿起风归,走到门口后又扭过头,温柔道:“有我在,不会让他们伤你们一分一毫。”
他走下木阶,迎着暴雨,白衣在黑夜中飘摇,既显得诡异,又直觉安心。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劈在远处,天地之间在一秒内镀上一层白。随着一声闷雷的奏响,风归已经出鞘。
霎时间,白无常抬手挡住远处暗箭,剑气击破雨势斩入黑暗。隐隐之中,白无常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还未等白无常开口质问,又是一道闪电劈下,身前已经多出了几名黑衣人。这一秒,仿佛时间暂停,他们滞停空中,刀刃的寒光注定让这场雨夜不平凡。
时间又突然启动,风归也在一瞬间用力抵挡,气势如虹,将那群人狠狠击飞。
大雨靠近不了白无常,伴随着雷声,一袭白衣在黑夜之中闪烁。几乎没有刀刃碰撞的声音,就无声无息的弥漫出了血腥味。
他随意抓起一具尸体,借助闪电想要看清来者。但不论他如何思索,的确没有见过他们的衣着。毫无疑问,是黎国的人无疑。
黎国众人哪知道这人如此厉害,黑夜之中他们看不清踪迹,等到闪电劈下,更是不见人影。无声无息之中,甚至毫无痛觉,自己的脖子上就多出了一道剑伤。
“白无常!”
司空杏林声音猛的传入白无常耳中,他立刻转身,屋内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灭的差不多。二楼的传来叮叮咚咚的动静,令他心中一惊。
岁桃一拳沉闷的打在那人脸上,拳拳到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时清灼刚准备拔剑就被司空杏林拉着跑开,下一秒,一把剑精准落下。
“你现在身上有伤,不能动剑,否则之前养的就全废了!”司空杏林拉着时清灼在刀光剑影中躲避,大吼道:“白无常!”
下一秒,剑气从中间隔开,精准的将三人与其余人隔绝,威力巨大让时清灼觉得可以将这间屋子劈开。
白无常闪身到他们身前,冷声道:“他们人很多,你们在我身后不要乱跑。”
说话间,白无常还顺手将一把伞塞进了时清灼手中,“待会若是出去了,别淋着雨。”
听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几人的心都不自觉的提起。时清灼气得肚子疼,明明自己可以去帮白无常,身上却又有伤!
说是迟那是快,所有人一窝蜂的朝他们冲来。白无常毫无神情,手中剑气暴涨,在他们还未靠近时就已经将他们震飞。唯独让人为难的是,白无常将安瑟的屋子也击碎了。
雨倾泻般的涌入,白无常倍感道歉,承诺一定会赔偿安瑟一家的。
他护在时清灼他们身边,无人可以靠近。火烛已经全部熄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唯有闪电能给他们短暂的视野。
白无常从未想过,这里会有那么的黎国人。那安瑟他们那边呢,又会有多少人?
突然间,不止白无常,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汹涌的剑气朝他们袭来。白无常迅速挥剑抵挡,两道剑气交碰形成的气流仿佛将雨势隔绝。
良久后,大雨再次落在地上,而他们也已经离开了屋子。
白无常转身望去,远处隐约出现一个影子。他手中执着剑,慢慢朝这边靠近。
白无常手中执剑准备迎敌,却在闪电劈过的一瞬间,心跳好像骤停一拍。
岁桃大骂道:“这雨他娘的怎么那么大,我都看不清前路了!”
时清灼貌似感受到了白无常的不对劲,撇下伞就要朝白无常走去,司空杏林连忙将他拉了回来。
“雨那么大,你这副身体吃不消,躲在伞下!”
白无常慢慢的直起身,惊恐的看着前方。等到下一个闪电劈下,远在天际的闪电仿佛劈在了他自己身上。他感受到了自己的颤抖,也感受到了自己的激动。
“傅瞑?”他睁大着眼,再次出声道:“你、你是傅瞑吗?”
后面的三人皆是茫然,特别是司空杏林,他抓住时清灼的手不自觉的用上了力,紧张的情绪在瞬间蔓延。
岁桃喃喃道:“傅瞑?他不是太傅年少的朋友吗,他不是早已经死了吗?”
“傅瞑”慢慢朝着白无常走来,每一步仿佛都踏在白无常的心上,每一步都与记忆中的傅瞑如此相像。
“傅瞑”开口道:“哦,那是谁,是你的朋友吗?”
白无常握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这一刻,曾经的记忆侵蚀着他的内心。祭坛之上,他亲手将傅瞑杀死的场景重新出现,令他生不如死。
他慢慢靠近白无常,边走边道:“再逢故友难免会激动,可我却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他。没人告诉你吗?战场之上,感情是大忌。”
话音落下,寒剑破开大雨,带着无境止的杀意朝白无常袭来。白无常持剑抵挡,近距离再次接触这张脸,却让他心如刀绞。
一招又一招,白无常都拼命的抵挡。巨大的压力让他有些握不住剑,内心的煎熬逼迫他放弃抵抗。
面容,声音,甚至连剑术都一模一样。他不是傅瞑,又还有谁会是傅瞑?
嗡鸣的耳中,仿佛已经听不清周围任何的声音。他能感受到自己一点一点的败下阵,一点一点的没有力气。
直到时清灼的声音响起。
他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时清灼的声音也在耳中逐渐响起。
“无常,无常!”时清灼心急的不行,欲要拔剑,“无常,振作起来,他是敌人!”
敌人,他不是傅瞑吗?
“白无常!”司空杏林一声大吼让他身体一抖,“他怎么可能是傅瞑,傅瞑已经死了!白无常,你看清楚,他究竟是不是!如果是傅瞑,他会对你痛下杀手吗?”
司空杏林激动的站不住,岁桃赶忙上前扶住他,“白无常,你要是输了,我们都会死!清灼也会死!”
清灼,也会死。
血液仿佛重新流通,他惊恐的抬起头,怒目而视。他不能让时清灼死去,就算你是傅瞑,也不行!
他仔细观察着这把剑,并不是傅瞑的鸣正。虽然所有都很像,但是,傅瞑不会对他拔剑的!
回过神后,风归剑气暴涨,将“傅瞑”逼退。他颤抖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你若是要伤害我心上人,我绝不会放过你!”
“傅瞑”提剑邪笑,这抹笑在黑夜的笼罩着给人一股莫名的寒冷。他没有说话,倾身再次朝白无常袭来。
黑夜之中,剑锋的寒光闪烁其中,速度极快好似躲开了倾泻的暴雨。剑气交错的爆炸声与雷声比肩,一声接一声,也让三人心中跟着颤动。
数个回合后,白无常无疑占据上风。“傅瞑”的剑术与他师出同门,怎会不熟悉?他神色严肃,眼中除了茫然还有悲叹。
若是之前,相信没有一个人看到这样的战斗场面,不为之心荡神驰。
可是现在,时清灼只有无尽的担心害怕。他不是不相信白无常,而是太相信白无常了。
面对故人的脸,白无常真的能狠下心来吗?
双剑再次交锋,白无常突然收住力,风归在手中十分灵活,在收回时用剑锋往上挑,竟出奇的让“傅瞑”措不及防。
剑锋擦脸而过,但强烈的剑气却还是在他脸上留下伤口。“傅瞑”摸着下颚的伤,突然发狂似的朝白无常袭来。
剑气以二人为中心朝周围震去,大雨也仿佛无法靠近二人。岁桃望着天边逐渐露出的鱼肚白,喃喃道:“天快亮了。”
司空杏林淡淡道:“是啊,可以看清我们周围有多少人了。”
岁桃与时清灼脸色难看,在注意白无常交战的时候,数不尽的刀刃朝向他们,将他们围了起来。
“这些都是黎国人,他们的衣饰,并不是淮南的。”时清灼脸色惨白,双手的指甲仿佛已经嵌入了手中,“我没想到,竟会有那么多人渗透进了鞍河。”
“可他们没有动手。”岁桃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司空杏林回答道:“他们忌惮白无常。若是白无常输了,他们会如虎狼一般上前将我们撕碎。”
三人的目光再次看向远处,天色亮起已然可以看见白无常的身影。他游刃有余,剑影交错之间甚至有精力注意他们的动向。
每每双剑相碰的时候,就会有剑气朝一侧泄露。白无常很轻松的控制着剑气释放的方向,不让剑气伤到时清灼他们。
白无常出剑迅速,“傅瞑”剑术虽好,却也拦不住白无常的进攻。不久下来,他的周身都布满了血淋淋的剑痕,无情的由着大雨冲刷。
“你的剑术,是跟谁学的?”白无常紧张的滚动喉结,“你打不过我,我能猜到你的剑术,能提前一步挡住你接下来的动作。”
“傅瞑”嗤笑一声,便没有了更多的声音。再次抬起头时,白无常依旧愣住了,他朝着自己笑。
仿佛这一刻,好像回到了从前,傅瞑夸自己:“无常,你的剑术又提升了,我都打不过你了!”
他情绪有些紊乱,但很快便收回。他不是傅瞑,他必须要明白这个道理。
也是这一瞬间,剑刃再次逼近,白无常反手拿起风归,双剑交锋时,风归借助“傅瞑”的力气形成一个漂亮的剑花。白无常毫无波动,重新握紧风归向前挥去。
回过神时,“傅瞑”的胸前已经鲜血淋漓。白无常慢慢靠近他,举剑在他身前,冷声道:“我不会让你伤害我身边的人。”
天色逐渐明亮,雨势仿佛稍有减缓。伴随着一声闷雷,白无常也准备给予他最后一剑。
风归出鞘,必有亡魂。这句话是从什么时候埋在心里的呢?
是从他将傅瞑杀死的那一刻。
他从没想过,还会经历第二次。
剑落下的那一刻,傅瞑突然抬起头对上了白无常冰冷的眼。也是这张熟悉的脸,让白无常突然有了迟疑。
昔日的记忆重现脑海,再次让他不牢固的内心崩塌。鲜红的血仿佛染红了他的眼,让他逐渐崩溃。
“傅瞑”抓住机会,立马扫开白无常的剑,迅速起身提剑。这一刻,白无常才逐渐回神,却也没有了抵抗。
“我说过,战场之上,感情是大忌。”
一声闷雷落下,震的时清灼措不及防。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去。无暇的闪电落在大地,白无常身上一道剑锋穿心而过。
“无常——!”
一模一样的位置,只是人不同了。身上血液仿佛凝固一般,全身也失去了力气。血液从他的嘴中渗出,闭眼的那一刻,他只看见时清灼奋力的朝他冲来。
白无常倒下,如司空杏林所说,所有人都朝他们涌来。
一切来到太突然,让岁桃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他不相信,他难以接受。
司空杏林亦然。
但一瞬间,另一道恐怖的气息逐渐靠近,让所有人停下了动作。
“傅瞑”狂笑不已,但很快便收起了笑容。在他的身后,辛封泽不知何时赶到。冤牢牢握在手中,杀意从周身毫无克制的迸发。
他用力挥出一刀,便在岁桃与司空杏林身前挥出一道深沟,也以此阻挡了所有人的靠近。
时清灼崩溃般的抱住白无常,他也不管身上的伤势,泪水不停的眼角渗出,再被雨水冲走。
“无常,太傅,你醒醒,你看看我,你睁开眼看着我啊!我害怕,我害怕啊,你醒醒……”
他颤抖着手死死捂住白无常渗血的伤口,想要阻止血的流出。可无论怎么做也无济于事,白无常的手越来越冷,身体的温度也慢慢被剥夺。
这是心脏的位置。
为什么,上天又为何要开一个这样的玩笑?为什么总要让自己与身边的人分离?
时清灼抵在白无常冰冷的额头上,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辛封泽双眼布满了血丝,颤声道:“我要……将你……大卸八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