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晨光像碎金似的洒在理工大学校门口,我揣着兜里仅有的三百块钱,手心微微发潮。牛雅溪穿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扎着高马尾,远远走来时,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像朵刚绽开的向日葵——她总是能把最普通的衣服穿出不一样的灵气。
“等久了吧?”她跑到我面前,额角带着薄汗,“我哥说那家商场搞活动,今天好多牌子都打折,咱们去晚了怕是要排队。”
公交站台的风带着桂花的甜香,我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不急,反正有的是时间。”她的耳尖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去捻连衣裙的衣角,像只受惊的小鹿。
坐公交去市中心的路上,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我穿的衣服尺码,还有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衬衫要选硬挺点的,耐脏;裤子别太长,不然干活不方便——妈记”。我看着那行“妈记”,鼻子忽然有点酸——牛婶总说城里衣服花哨不实用,背地里却把我的尺码摸得清清楚楚。
“我妈说,你以前在村里穿的褂子都是我爸穿过的,到了省城得有件像样的衣服,不然同学该笑话了。”她小声解释,像是怕戳到我的痛处。
“哪能笑话,”我赶紧摆手,“我们宿舍老三还总穿他爷爷的中山装呢,说这叫复古。”
她“噗嗤”笑出声,马尾辫扫过我的胳膊,带着洗发水的清香:“那也不行,你可是要当建筑师的人,总得有点样子。”
商场里的空调凉飕飕的,跟外面的秋老虎像是两个世界。女装区的橱窗里挂着镶蕾丝的裙子,化妆品柜台的射灯打得人眼睛发花,牛雅溪却径直拉我往男装区走,停在一家挂着“全场五折”牌子的店门口。
“就这家吧,我哥说这儿的衣服耐穿。”她仰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你去试试那件蓝衬衫。”
我拿着衬衫进试衣间,布料挺括,领口还带着标签——打完折要一百二,够我在学校食堂吃半个月。出来时,牛雅溪正在跟店员说什么,看见我眼睛一亮:“真好看!比穿校服精神多了!”
店员也笑着附和:“小伙子身材好,穿啥都好看。再配条休闲裤吧,一套更搭。”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蓝衬衫衬得皮肤亮了些,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块洗得发白的电子表——还是中考时牛雅溪用压岁钱给我买的。正愣神,牛雅溪已经把一条深灰色的裤子塞给我:“试试这个,我哥说这种裤子配衬衫最显利落。”
试完裤子出来,她掏出钱包要付钱,我赶紧按住她的手:“我有钱。”
“你那钱留着交教材费,”她把我的手扒开,抽出两张百元钞递给店员,“我爸给的钱,专门让我给你买衣服的。”
“那怎么行……”
“咋不行?”她瞪我一眼,声音却软下来,“你忘了在平安村的时候,你总把攒的钱给我买练习册?现在换我给你买件衣服,还跟我分这么清?”
店员笑着打包衣服:“小两口真恩爱,姑娘眼光好,这一套穿出去,保证没人知道是打折的。”
牛雅溪的脸“腾”地红了,拎着袋子就往外跑,我赶紧追上去,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心里像揣了颗糖,悄悄化了。
从商场出来,已是中午。她拉我拐进一条窄巷子,里面摆着好几家小吃摊,油烟气混着吆喝声,倒比商场里更亲切。“我哥说这家馄饨摊的味道跟咱村路口的差不多,你肯定爱吃。”
摊主是个戴围裙的大婶,往锅里下馄饨时嗓门洪亮:“两碗鲜肉馄饨,多加香菜!”滚开的汤里漂着翠绿的香菜,撒上白胡椒,热气腾腾的一碗端上来,跟平安村老槐树底下的味道真有七分像。
“你尝尝这个辣椒油,”她往我碗里舀了一勺,“跟我妈做的一样香。”
我咬了口馄饨,肉馅里混着姜末,鲜得舌头都要化了——原来不管走多远,胃总是最念旧的。正吃着,巷口传来争执声,一个穿校服的女生正跟卖糖葫芦的大爷拉扯:“你这糖葫芦酸得掉牙,凭啥不让退?”
大爷急得脸通红:“姑娘,我这糖葫芦都是现做的,你咬了两口咋退?”
牛雅溪放下筷子要起身,我按住她:“我去看看。”走过去才发现,那女生竟是林薇学姐。“学姐,怎么了?”
林薇看见我,眼睛亮了亮,语气却带着委屈:“小A?这大爷太不讲理了,这糖葫芦酸得没法吃,他非说我咬过了不能退。”
大爷把糖葫芦举到我面前:“小伙子你评评理,她咬了两口说酸,哪有这样的?”
我看着那咬过的糖葫芦,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牛雅溪分吃一根糖葫芦,她总把甜的那半让给我。“大爷,这糖葫芦我买了。”我掏出五块钱递给大爷,又转头对林薇说,“学姐要是不爱吃酸的,我去给你买串草莓的?”
林薇愣了愣,忽然笑了:“不用了,其实也没那么酸。”她接过我手里的糖葫芦,咬了一大口,眼睛弯成了月牙,“谢啦,小A。对了,晚上的舞会你真不来?好多同学都盼着见你呢。”
“我……”
“他不去!”牛雅溪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往我身边一站,像只护崽的小母鸡,“晚上我们要去逛校园,没空。”
林薇的目光在我们之间转了圈,笑着挥了挥手里的糖葫芦:“行吧,那下次有机会再约。”转身走时,她的脚步好像比来时轻快了些。
回去的公交上,牛雅溪一直没说话,盯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出神。我碰了碰她的胳膊:“还在生闷气?”
她转过头,眼睛里蒙着层水汽:“我不是生气,就是觉得……省城的姑娘好像都比我大方,会说话。”
我心里一紧,把手里的衣服袋往她怀里塞了塞:“在我眼里,没人比你好。你记得不?初三那年我发烧,你踩着雪跑了三里地去给我找医生,回来时棉鞋都湿透了——那样的心意,不是会说话就能比的。”
她的眼泪“吧嗒”掉在衣服袋上,却“噗嗤”笑了:“那时候你烧得迷迷糊糊,居然还记得这么清。”
“你做的事,我都记得。”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睛,认真地说,“就像记得平安村的每寸土地,记得老槐树下的约定——这些,都刻在心里呢。”
公交到站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她拎着衣服袋走在前面,马尾辫在我眼前一甩一甩的,忽然回头冲我笑:“小A,咱们去买串糖葫芦吧,要最酸的那种,你一串我一串。”
“好啊。”我快步追上去,和她并肩走在铺满金光的人行道上。风里的桂花甜香混着糖葫芦的酸气,像极了我们正在走的路——有青涩,有甜蜜,还有藏在时光里,说不尽的温柔。
回到学校时,宿舍老三正对着镜子试西装,看见我手里的新衣服,吹了声口哨:“可以啊小A,这一身穿出去,保准能俘获系花的芳心!”
我把衣服挂在衣柜里,轻轻抚平衬衫的褶皱——其实我知道,最好的“芳心”,早就揣在我身边了。就像平安村的星星总比省城的亮,有些美好,从来都藏在最朴素的时光里,不用刻意打扮,也能闪闪发光。
夜里躺在床上,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牛雅溪发来的短信:“明天早上七点,图书馆门口见,带你去看我们学校的银杏树,黄得可好看了。”
我盯着那条短信,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回了个“好”,然后把手机揣进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省城的第一周,像颗裹着糖衣的果子,酸里带甜,甜里藏着暖。而我知道,只要身边有她,往后的日子,不管是平坦还是坎坷,都会像此刻窗外的月光,温柔地铺在我们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