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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的暮鼓敲完了,那声音还在嗡嗡地响着。诸葛亮穿着鹤氅,青色的身影刚跨过门槛,就在檐下停住了。

他反手撑着门框,眼睛低低地垂着,看着自己搭在扇骨上的手指。刚刚和夙子离说话的时候啊,那家伙耳朵尖红红的,就跟那种心思被人看穿了的小年轻似的。可是呢,他紧紧攥着玉佩穗子的手指关节,白得吓人,看着特别冷硬。

“殿下以前答应我条件的时候,总会先跟我讨价还价,得喝上三杯茶的功夫呢。”诸葛亮小声地嘀咕着,他眼尾平常总是带着那种戏谑的弯度,这会儿突然就没了,“现在答应得倒挺干脆的。”

风呼呼地吹着,檐角的铜铃被吹得叮当响。他侧着耳朵听了听殿里的动静,苏璎在里面抽泣着,那哭声就跟冰棺里的寒气一块儿渗出来似的,中间还夹杂着夙子离时不时的叹气声。

诸葛亮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突然就想起三个月前在青崖山的事儿了。那时候啊,为了救庞士元,夙子离可是硬闯乱葬岗的。当时的他眼眶红红的,还大声吼着“先生要是保不住他,我就把这青史阁给烧了”。哪像现在啊,看着冰棺的时候,眼睛里透着一种很陌生的清明。

“灵魂转换吗……”他嘴里念叨着,手里的扇子“唰”的一下就打开了,扇面上的墨竹纹在暮色里看着就像青灰色的一样,“要是真这样的话,还挺有意思的呢。”

殿里呢,夙子离正瞅着自己抖个不停的手指头。诸葛亮临走时,目光扫过来,就像一根细针扎在后颈上。他在那眼神里明显看到了探究的意味,就好像在看一本被掀开一角的旧书,书里的纸页藏着不能见光的批注。

“星幻,还要多久才能离开啊?”他眼睛垂下来,盯着腰间的玉佩,喉咙动了动,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意识海深处传来智脑那机械的声音:“检测到位面任务的进度是37%,得完成原主的执念才能脱离。”

“执念?”夙子离的指甲掐进了手心,“原主的执念不是庞士元吗?可是他现在……”他往冰棺那边看了一眼,庞士元的手指还在摩挲苏璎的指节呢,不过这显然是回光返照的迹象,“诸葛亮说能保三年,可我觉得……这身体撑不过半个月了。”

智脑沉默了一会儿说:“检测到当前这个位面有异常的能量波动,好像有高阶的存在介入了。建议宿主小心行事,可别暴露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异常能量……”夙子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看向殿门——就是刚才诸葛亮站过的地方,空气里还若有若无地飘着檀木香呢,“是他吗?”

“叮——检测到宿主的注意力分散了,当前最要紧的任务:完成庞士元的遗愿。”

遗愿。

夙子离突然就想起庞士元昏迷前抓着他衣袖说的话:“要是我撑不住了……求殿下送我回紫微星。”紫微星可是庞家的祖地呢,那山巅有星轨穿过,庞家历代的家主都葬在那儿,据说这样就能“瞅见星辰掉进血脉里头”。

他转身朝着冰棺走过去,苏璎正捧着庞士元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呢,睫毛上挂着泪珠,嘴里念叨着:“阿元之前还说要教我骑马,还说要带我去紫微星看雪呢……你醒过来呀,说句话呀。”

庞士元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了很轻的气音:“星……紫微星……”

夙子离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

他蹲了下来,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庞士元的手背,哇,凉飕飕的,比冰棺里的霜还要凉呢。

“我答应你。”他看着庞士元已经有些涣散的瞳孔说道,“等你好点了,我就用八抬大棺把你送回紫微星,再让七十二盏长明灯围着山巅转,让你看个够星辰落下去的样子。”

“啪。”

突然,殿门被推开了半寸。

夙子离一下子就回过头去,正好对上诸葛亮似笑非笑的眼神。

也不知道他啥时候把鹤氅给脱了,月白色的中衣让他的肩线看起来更瘦了,手里还紧紧握着刚才那把折扇呢,扇骨一下一下地敲着掌心。

“殿下这是打算提前送庞司马走啊?”诸葛亮一边迈进殿里,靴子底碾过地上的茶渍,一边说道,“我记得庞司马昨天还说,想等着开春之后看西院的桃花呢。”

夙子离站了起来,后背紧紧靠着冰棺那冰冷的木头。他感觉诸葛亮身上那檀木香越来越浓了,还夹杂着一丝墨汁的苦味呢,就听他说道:“庞司马的心愿,本王肯定得给他达成啊。”

“心愿?”诸葛亮手里的折扇停在了两人中间,那被扇面半掩着的眼睛,眼尾轻轻一挑,“可要是庞司马的心愿,是看着殿下您娶媳妇生孩子,在跟前儿尽享天伦之乐呢?”

夙子离听了这话,呼吸猛地一停。

他就想起前几天在御书房的时候,从原主记忆碎片里冒出来的画面。十六岁的夙子离紧紧抓着庞士元的手,哭哭啼啼地说:“阿元啊,本王不想娶什么公主,本王就想要你……”

“先生您管得也太宽了吧。”夙子离把脸扭到一边,手指不自觉地在玉佩上摸来摸去,“庞司马的遗愿,本王比谁都明白。”

“是吗?”诸葛亮突然身子往前一倾,那鼻子尖都快碰到夙子离的头顶了,“那本先生倒想问问殿下,您还记不记得,三年前在醉月楼,是谁帮您挡了刺客的刀啊?”

夙子离的瞳孔一下子就缩紧了。

原主的记忆里可没有这一段啊!

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像敲鼓一样,喉咙里就像塞了一团泡了水的棉花似的,干巴巴地说:“本王……当然记得。”

“记得就好。”诸葛亮直起了身子,“唰”的一下把折扇合上了,然后在夙子离的头顶轻轻敲了敲,“要是庞司马知道,他豁出命去保护的殿下,连醉月楼的这点事儿都给忘了……”他故意把尾音拉得长长的,然后转身朝着案几那边走去,“本先生都要替他心寒了。”夙子离瞅着他的背影,后脖颈子直冒冷汗。

刚刚诸葛亮那话里有试探的意思,就跟根小细绳勒着自个儿脖子似的,差一点就说走嘴了。

“先生到底想干啥呀?”他紧紧攥着玉佩,手指头的关节都泛白了,“我夙子离就是我,一直都是。”

诸葛亮在案几跟前停住脚,捡起那盏被弄翻的茶盏。

茶渍在案几上晕染开来,就像一朵打蔫儿的墨菊似的。

“我就是有点好奇。”他转身的时候,眼底带着那种雾蒙蒙的笑,“以前殿下要是被人说中了心事,就会摔茶盏,现在却光知道攥着玉佩……这是长大了呢,还是换了魂儿啊?”

殿外面忽然起了一阵风,吹得那烛火直晃悠。

夙子离看着诸葛亮映在墙上的影子,那影子的手正虚虚地搭在腰间呢,那儿别着青史阁的令牌,传说里这令牌能引动星轨,看透人心。

“先生要是再乱说话,我就把青史阁给烧了。”他听到自己嗓子哑哑地在威胁,可声音里的那股子颤抖却把他给卖了。

诸葛亮笑得更厉害了。

他轻轻地把茶盏放回案几上,茶渍在盏底浸出了一个浅浅的圈儿:“殿下要是烧了青史阁,我还得谢谢您呢。”他朝着殿门走去,又在门槛前面停住了,“只是庞司马的星子……可等不及喽。”

门轴嘎吱一声就关上了。夙子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后背紧紧贴着冰棺,那股凉意一下子就钻进了衣裳里。

他伸手从怀里摸出怀表,就见那秒针“滴答滴答”走得飞快,感觉比自己的心跳还快呢。智脑之前提到的异常能量,恐怕就是诸葛亮身上的星轨之力了吧。那个老是摇着扇子、脸上带着笑的青史阁先生,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谋士啊。

这时候,智脑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宿主,检测到危险等级已经提升到b级啦。”智脑还建议说,“最好马上停止和诸葛亮的接触。”

“停止?”夙子离伸手扯了扯发绳,头发散下来,把眉眼都给遮住了,“他就像粘在鞋底的胶一样,想甩都甩不掉呢。”

就在这时候,冰棺里传来苏璎轻轻的呼唤声:“殿下?”

夙子离抬起头,就看到苏璎正扶着庞士元坐起来呢。庞士元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可眼睛却亮得出奇,就像两颗浸在寒潭里的星星似的。庞士元虚弱地说:“殿下……紫微星……”

“我答应你。”夙子离赶忙爬起来,帮庞士元把被子角理了理,“三天之后就启程,得用最好的冰棺,找最稳当的车马。”

庞士元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抓住了夙子离的手腕,感激地说:“谢……殿下。”

夙子离的眼眶忍不住发酸起来。他看着庞士元慢慢闭上的眼睛,一下子就记起原主记忆中的事儿了。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老是一脸严肃教他兵法的谋士,第一次笑的时候是他十岁那年呢。那时候他偷偷把御膳房的糖蒸酥酪放到庞士元的书匣子里,被发现的时候,庞士元紧绷了半天的脸总算是有了点变化,裂开了一道缝,还说道:“殿下这么馋嘴,以后怎么能稳稳当当地坐拥江山呢?”

“我坐得稳的。”他小声地说,“最起码……能替你稳稳地坐拥江山。”

这时候,殿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夙子离抬起头,瞧见窗纸上闪过一个瘦瘦小小的影子,是茵儿。

她以前送茶的时候都是轻手轻脚的,今天这脚步却重得像是踩在人的心尖儿上一样。

“主子!”茵儿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带着一种压抑着的颤抖,“外面传……传庞司马要被剥皮呢!”

殿里的蜡烛“啪”的一下爆出了个灯花。

殿门被撞开的那一瞬间,蜡烛的火苗被穿堂风刮得歪来倒去的。

夙茵儿的绣花鞋从门槛上的积灰上碾过,头发上的珠钗晃个不停,她那张苍白的脸在晃动的光影里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的。

她紧紧攥着帕子,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目光就像带着冰碴子的箭一样,直直地射向夙子离的胸口。“殿下,您可真厉害啊!”她的声音打着颤儿,可那尾音却尖锐得跟刀子似的,“庞司马刚说要回紫微星呢,外面就传您要剥了他的皮做星幡!”

夙子离的太阳穴一个劲儿地跳。

他扶着冰棺边缘站了起来,指尖还沾着冰棺渗出来的水珠:“茵儿啊,你听我讲,我可从来没……”

“您当然没说啦!”茵儿一下子跨到冰棺跟前,张开双臂就挡在了庞士元和夙子离中间。

她的指甲都快掐进棺木里了,指节都变得青白青白的:“可是前天啊,青史阁的人来问庞司马的生辰和骨相,昨天御药局又领走了去腐膏!

紫微星的葬仪要这些东西干啥呀?

您当我是笨蛋啊?”

冰棺里的苏璎被吓得缩成一团,庞士元的手从她手心滑落,垂在了棺沿上。

夙子离瞅着那只青白的手,喉咙里直发苦——他确实让御药局准备了去腐膏,就是为了防止庞士元的尸体经不住长途颠簸,长斑溃烂呢。

可这解释就在嗓子眼儿,被茵儿眼里的恨意堵得死死的。

“茵儿啊,你跟着庞司马都十年了。”他把声音放得很柔和,想去拉她的袖子,“他最讨厌那些浮华的东西了,我连八抬棺都改成素木的了,怎么会……”

“十年?”茵儿猛地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撞到了冰棺上。她的眼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滴在帕子上,浸出深色的印子:“这十年啊,我给他熬药,给他擦身子,把他那些散落的兵书都收齐喽,还替他挡了三次刺客的刀呢。您呢?”突然,她指向夙子离腰间的玉佩,“您就光握着他送的定情玉佩,还说什么‘等天下太平就娶他’!”

这一下,殿里的空气好像一下子就冻住了。

苏璎抽抽搭搭的哭声就像突然断了弦的琴,一下子就没声儿了。

夙子离的耳朵尖“腾”地一下就红透了。在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有这么一块玉佩,那是庞士元十六岁的时候亲手雕的,上面刻着“山河同寿”这四个字。

可是现在被茵儿当着众人的面给捅破了,他这心里头啊,比被诸葛亮试探的时候还慌呢。

“茵儿,你误会了,孤和庞司马……”

“我误会?”茵儿带着哭腔笑了起来,突然就把冰棺一角的锦被掀开了。

庞士元的脖子那儿露出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就像一条扭扭曲曲的蜈蚣:“这是三年前在醉月楼受的刀伤,您说您记得?那您知不知道,他替您挡刀的时候,怀里还揣着要呈给太皇太后的婚书呢?”

夙子离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他看着那道疤,原主的那些记忆一下子就全涌上来了——血溅到庞士元月白色官服上的样子,自己抱着他,带着哭腔喊着“阿元,别睡啊”,还有后来啊,在偏殿里头,庞士元醒了说“殿下,您别往心里去”的时候,他眼底那渐渐消散的光。

“婚书都被刺客的血给浸透了。”茵儿用手指轻轻摸着那道疤,“他还说呢,‘等殿下真的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的’。

可是现在呢,您要把他送回紫微星,就连他最讨厌的剥皮仪式都要搞!”她突然转过头,目光像刀子一样扫向殿门,“是不是青史阁的诸葛先生教您这么干的呀?

他老是说什么‘死者要为活人铺路’,您难道就要拿庞司马的皮去铺您的帝王路吗?”

“闭嘴!”夙子离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手心。

他就想起诸葛亮刚刚说的“醉月楼旧账”,还有那把能引动星轨的青史阁令牌,后脖颈的寒毛都一根一根地竖起来了。

可是看着茵儿那泛红的眼尾,他又没了底气,“我真的就只是想……让他回祖地啊。”

“回祖地?”茵儿突然就蹲下身子,把庞士元的手轻轻地放到苏璎的手心里。

她的动作轻得就像是在捧着容易碎掉的琉璃似的:“庞家的祖训说,葬在紫微星得是‘肉身不腐,魂归星轨’。”您晓得不,庞司马最怕疼啦。

他小时候被马蜂蜇了手指,那疼得眼泪直掉;发高热说胡话的时候,老是喊着‘别扒我衣裳’呢。”她抬起头,眼泪顺着下巴就滴到庞士元的手背上了,“您要是给他擦去腐膏,给他裹上星幡,还要把他的皮剥下来做成引魂旗,这哪一件事不疼得要命啊?”

殿外暮鼓又敲响了。

这一回,暮鼓的余音里裹着北风,吹得窗纸哗啦哗啦响。

夙子离看着茵儿不停颤抖的肩膀,突然就想起原主记忆里,庞士元老是说“茵儿这丫头啊,比我还会心疼人呢”。

这时候她护着冰棺的样子,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兽,连尾巴尖都在打哆嗦。

“我去查一查这个传言是从哪儿来的。”他猛地转身朝着殿门走去,“我这就去御药局,去青史阁,一定要……”

“不用了。”茵儿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啪”地拍在案几上。

那上面的墨迹被泪水弄花了,隐隐约约能看出来“剥皮制幡,引星归位”这八个字,“刚刚在偏殿的时候,我看到青史阁的书童往您的案头塞了这个东西。”

夙子离的瞳孔一下子缩紧了。

他一把抓起那张纸,纸角上还沾着墨汁呢,正是诸葛亮常用的那种徽墨的香味。

“您跟他走得太近了。”茵儿的声音低低的,就跟叹息似的。她又给庞士元把被角掖了掖,说:“庞司马活着的时候啊,最讨厌有人拿他的死来搞事情了。您要是真的对他好……”她一抬头,眼睛里的光啊,比冰棺里的霜还冷呢,“那您就离那个诸葛先生远点儿。”

这时候,殿外传来一阵更急的脚步声。原来是两个小太监捧着食盒站在房檐下面呢,其中一个小太监声音都发颤了,喊道:“殿下,青史阁的诸葛先生送来了安神汤……”

夙子离的手哆嗦了一下,手里的纸页就飘落到地上了。他看着茵儿突然变得紧绷的后背,又看着她死死盯着食盒的眼神,突然就想起智脑说的“异常能量”了。他就觉得诸葛亮啊,每一步都像是在拨弄琴弦,而他和茵儿呢,就好像是琴弦上的两个点儿似的。

“拿下去吧。”夙子离哑着嗓子摆摆手,眼睛却还是看着茵儿。

茵儿正拿着手帕,轻轻擦着庞士元指尖上的薄霜呢,那动作慢得就像是在跟时间较劲儿。

茵儿的动作突然就停住了。她盯着一道裂痕,一下子就把锦被掀开了。庞士元的手腕上,不知道啥时候多了一道青紫色的勒痕,就像一根细绳子紧紧地缠在骨节那儿。

殿外的北风呼呼地吹着,把铜铃吹得响成一片。

茵儿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勒痕,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的光比冰棺里的寒气还让人觉得刺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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