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律身着一身崭新的四品官服,手捧一本账簿,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他面容沉静,目不斜视,径直穿过死寂的朝堂,走到御前,撩起官袍跪下。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太子赵宸安与钱震云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一丝未曾预料到的惊愕。
难道,还有后招?
“臣,锦官城原知州顾律,弹劾三皇子赵宸宇!”
“其利用职权,与官员上下勾结,私自倒卖军用物资,包括过冬衣物,军中粮草,侵吞军饷,中饱私囊!所有往来账目,皆在此处!”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账簿。
赵宸宇本已是面如死灰,听到这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
他指着顾律大骂:“你血口喷人!顾律,你早已不是知州,你挟私报复!这账簿是伪造的!是假的!”
顾律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账簿真伪,户部一查便知。况且,臣还有人证。”
他的目光,缓缓转动,落在林嘉佑身上
“启奏陛下,这本账簿,乃是臣与顾大人一同整理。上面记载的每一笔账,从何而来,去往何处,臣都能说出其来龙去脉。”
真相,在这一刻,被彻底揭开。
林嘉佑,竟是顾律安插在三皇子身边,最深的一枚棋子!
他所表现出的一切,他对三皇子所谓的忠心,他对权势的迎合,都是在为今日铺路。
不光是他,还有顾兰心,如果不是顾兰心的投诚,三皇子也不会对顾律如此松懈。
赵宸宇彻底崩溃了。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林嘉佑,那个他最信任的谋士,那个为他出谋划策,帮他设计陷害太子和钱震云的“心腹”。
原来,他自以为是的阴谋,不过是别人将计就计的舞台。
原来,他养在身边引以为傲的谋士,竟是亲手将他送上断头台的阎罗。
“啊——”
赵宸宇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龙椅上的赵允慈,脸色已是铁青到发黑,他猛地一拍龙案。
“来人!将逆子赵宸宇与其所有党羽,全部给朕拿下!打入天牢,彻查到底!”
随着他一声令下,殿外的禁军蜂拥而入。
一场朝堂风暴,就此尘埃落定。
钱震云不仅安然无恙,反而因揭露皇子贪腐大案,引蛇出洞,立下了大功。
宫门处。
顾律走到钱震云面前,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为了计划万无一失,不得已,将你也算计了进去,还望不要怪罪。”
钱震云摇了摇头,脸上反而生出几分羞愧。
“律哥哥言重了。是我识人不清,还曾怀疑过您和……林嘉佑。”
顾律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笑道:“你不用愧疚。这个局,连清辰那丫头都被骗得团团转,足可见我们的戏,演得还算不错。”
钱震云的目光,越过顾律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的林嘉佑。
虽然清楚地知道,他已是“自己人”,可钱震云心中那份警惕和敌意,却丝毫未减。
他很清楚,这个男人,无论是心机城府,还是获取旁人信任的手段,都远在他之上。
另一边,安国公府今日宾客盈门。
后院的水榭里,更是热闹非凡。
安国公府的老夫人今日做寿,京中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几乎都到了。
男女分席,此刻水榭里坐着的,皆是各府的贵妇与小姐。
楚若涵作为镇国公夫人,自然被奉为上宾,坐在老夫人身侧。
她今日心情甚好,与身边的夫人们谈笑风生。
“律哥儿这孩子也是个倔脾气,非要在外面历练,我这个当婶母的,天天都悬着一颗心。”
另一位夫人立刻接话:“律公子一表人才,文武双全,这可是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的。不知此次回京,陛下准备如何任用?”
这才是她们真正关心的问题。
楚若涵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不变:“这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他如今还在家等着圣旨呢。”
一听这话,方才还热络的气氛,顿时微妙地降了温。
几位夫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话锋立刻转了向。
“少年英才,总是要多磨练磨练的,不急。”
“是啊,在外面见识见识也好。京城虽好,可到底不如地方上自在。”
方才还想探听口风的御史夫人,也只是笑了笑,端起茶杯品着,不再提半个字。
她们嘴上说着恭维话,可那神情里的疏远和观望,却怎么也藏不住。
一个刚刚从偏远之地调回来的官员,前途未卜,谁会急着把自家女儿许配过去?
更何况,顾律已经二十五,在众人眼中,算得上是“大龄”了。
楚若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跟明镜似的,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从容地应酬着。
顾家三房如今是杨氏管着中馈,可丈夫官职不高,也只是坐在众夫人的尾端。
她知道顾律的亲事自己做不了主,可她公公偏要她今日来相看相看,顺便,探探国公夫人的口风……
就在这时,一名安国公府的管事嬷嬷快步走到老夫人身边,压低了声音,神色激动地说了几句话。
老夫人原本还带着笑的脸,瞬间被惊愕取代,她猛地看向楚若涵,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天大的喜事!”
满座皆惊,齐齐望了过来。
老夫人激动得抓住了楚若涵的手:“宫里刚刚传出消息!就在刚才的早朝上,你家律哥儿,揭发了三皇子私吞军饷、倒卖军资的大案!”
“什么?”
水榭里顿时炸开了锅,夫人们个个面露骇然。
老夫人更是说得眉飞色舞:“不仅如此!陛下龙颜大悦,说律哥儿有勇有谋,功在社稷,当场下旨,册封他为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
正三品!掌管全国刑狱案件的复核,是真正的朝堂重臣!
方才还一片寂静的水榭,瞬间像是沸腾的开水。
“天啊!大理寺卿!律公子真是前途无量!”
御史陈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观望的人不是她。
“我就说律公子是人中之龙,绝非池中之物!”
“可不是嘛!”另一位夫人也立刻凑了上来。
“镇国公夫人,你瞒得我们好苦啊!我家那小女儿,平日里最是仰慕律公子这样有担当的男儿了!”
“我们家那个,琴棋书画虽不算顶尖,可性子最是温顺贤良,跟律公子正好相配!”
“我家那丫头今年刚及笄,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
方才还对顾律闭口不提的夫人们,此刻一个个争先恐后,恨不得当场就将亲事定下。
那一张张热络的脸,与片刻之前的冷淡疏远,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楚若涵被围在中间,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
她一一应付着,嘴里说着“孩子们的事,还要看缘分”,“多谢夫人厚爱”之类的客套话。
可她的心里,却早已将这几家的名字,从备选的名单里,一一划掉了。
顾律的媳妇,可以家世不高,可以相貌平平,但绝不能是出身于这等趋炎附势、只看重权势地位的人家。
这满堂的热闹和追捧,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