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门锁被打开了。
刺眼的光线涌了进来,顾清辰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
李夫子站在门口,面色复杂地看着她,身后还跟着一脸担忧的钱震云。
“顾学子,一日一夜,可想清楚了?”李夫子沉声问道。
顾清辰揉了揉眼睛,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她看着李夫子那张严肃的脸,再看看钱震云悄悄递来的担忧眼神,心里的火气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股狡黠的劲头。
她忽然眼圈一红,小嘴一瘪,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
“夫子……”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又软又糯,充满了委屈,“学生错了。”
这一声“错了”让李夫子愣住了,连钱震云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顾清辰抽抽噎噎地走上前,拉住李夫子的衣角,仰着一张挂着泪痕的小脸。
“学生不该在课堂上顶撞夫子,不该目无师长,更不该说那些气话。学生知道错了,请夫子责罚。”
她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昨日的嚣张跋扈,分明就是个受了委屈又知道悔改的小可怜。
李夫子素来吃软不吃硬,见她哭得真心实意,心里的怒气顿时消了大半。
他板着脸,想再说几句重话,可对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清了清嗓子,语气缓和下来,“既然知错了,便回学舍去吧。今日的功课,要一字不落地补上。”
“是,夫子。”顾清辰乖巧地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她转身时,飞快地朝钱震云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哪有半分悔意,分明是计谋得逞的得意。
钱震云看得一愣,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回到学舍,顾清辰果然安分了许多。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位子上,拿着书本,一副认真向学的模样。
李夫子见状,心中甚是欣慰,以为是自己的惩戒起了作用,讲课也越发卖力起来。
“今日,我们讲《孝经》。”李夫子展开书卷,“‘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此言何解?便是说,孝道,乃是所有品德的根本,一切教化,都由此产生。”
他讲得深入浅出,学生们听得连连点头。
讲到一半,李夫子习惯性地提问:“哪位学子能说说,何为孝?”
几个学子争相回答,无非是“听父母的话”、“为父母分忧”之类的言辞。
李夫子点点头,目光落在了顾清辰身上,想考校一下她是否真的悔改。
“顾学子,你来说说。”
顾清辰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清脆:“回夫子,学生以为,孝,并非一味顺从。”
此言一出,李夫子的眉毛便是一挑。
只听顾清辰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孝经》中亦有云:‘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
“意思是说,父亲若有敢于直言进谏的儿子,自身便不会陷入不义的境地。由此可见,若是父母有错,为人子女者,非但不能顺从,还应直言劝阻,这才是大孝。”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李夫子,目光清澈:“敢问夫子,若为人师长者有错,学生直言相告,算不算是对师长的一种‘孝’与尊敬呢?”
李夫子脸色一僵,这丫头,竟把《孝经》的道理绕到了他身上!
这分明是在暗指昨日之事,是她“直言进谏”,而他却“不辨是非”!
“你……”李夫子气结,可她引经据典,言辞恳切,偏偏挑不出半点错处。
“夫子息怒。”顾清辰立刻垂下头,一副惶恐的模样,“学生只是就事论事,探讨学问,并无他意。若是学生理解有误,还请夫子指正。”
她把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真是个虚心求教的好学生。
李夫子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能怎么指正?说她错了吗?那岂不是否定了经书上的道理?
说她对了吗?那岂不是承认自己昨日错了?
“坐下!”他憋了半天,只能沉着脸呵斥一声。
顾清辰乖乖坐下,嘴角却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还没完。
下午的课,是习字。
李夫子要求众人写“静心”的二字。
顾清辰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写完之后,第一个交了上去。
李夫子拿起来一看,字迹虽然稚嫩,却颇有风骨,确实是用了心的。
他脸色稍霁,点了点头:“尚可。”
谁知顾清辰却不走,站在讲台边,一脸困惑地问道:“夫子,学生还有一惑。”
“讲。”李夫子耐着性子。
“夫子让我们静心,可学生不解。”顾清辰指着窗外,“鸟儿在叫,风在吹,心又如何能静?若是强行求静,压抑本心,这与掩耳盗铃,又有何异?”
她眨着大眼睛,一脸纯真:“为何要在这安静的学舍里,刻意去求一份‘静’呢?”
李夫子拿着毛笔的手,微微一抖,一滴墨汁掉在了宣纸上,晕开一团难看的墨迹。
这小丫头,简直是个妖孽!
她句句不提昨日之事,却又句句都在挑战他的权威,质疑他的教诲!
“强词夺理!”李夫子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让你习字,你便好好习字,哪里来这许多废话!”
顾清辰立刻后退一步,小脸煞白,泫然欲泣:“夫子,您又生气了?学生只是……只是不懂才问的。”
“爹爹说,读书有疑,就要问,不然就是囫囵吞枣,读了也白读。”
她搬出了镇国公。
李夫子气得胡须乱颤,指着顾清辰,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斥责她不该提问吗?那岂不是承认自己学问不精,答不上来?
整个学舍鸦雀无声,所有学生都看着这对师生,大气都不敢出。
钱震云在一旁急得满头是汗,不停地对顾清辰使眼色,可顾清辰却视而不见,依旧用那双无辜又委屈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快要气炸的李夫子。
“好,好,好!”李夫子连说三个好字,气得笑了起来,“镇国公府的千金,果然是伶牙俐齿,能言善辩!老夫……老夫教不了!”
他猛地一甩袖子,将桌上的书本拂落在地,转身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学舍,竟是直接被气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