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妄珠高悬于天,煌煌金红光辉如同天河倒卷,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其中所蕴含的那股能够洞彻虚妄的力量足以令寻常地阶幻阵瞬间瓦解,即便是天阶下品幻阵,当也应该显现出丝许端倪来才对。
然而,光芒散尽,四周景象未曾出现半点涟漪波动,目之所见,依旧是枯树、沼泽……那番妖窟之中的模样,原先已然消失的太古城一砖一瓦、断壁残垣,依旧没有半分重现的痕迹。
“这……怎么可能?!”
瞳孔缩如针尖,死死盯着眼前这在破妄珠的破妄神光之下,依旧荒诞绝伦的景象,觞无涯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背脊升起,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破妄珠失效,意味着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青鳞君布下的幻境,其层次已恐怖到超越天阶下品,达到了天阶中品,乃至更高级的天阶上品,已经超出了破妄珠威能所能达到的极限。
要么,眼前这妖窟景象,根本就不是什么幻境,而是现实。
太古城被妖窟取代了,或者,他们已被挪移到了真正的妖窟之中。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已经彻底颠覆了觞无涯的认知,在他百年的修行与镇守生涯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然而,此刻偏偏就如此蛮横,又如此真实的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天阶阵法,何其难得,何其少见,不说天阶中期的阵法,就是天阶初期的阵法,太古城的镇妖司之中也根本没有,更别提是天阶中品级别的阵法了。
“不对。”
伴随着血雾的退散,天空之中的阳光已然有丝丝缕缕穿透云层和四周环境所产生的瘴气。
觞无涯闷头抬头看去,那刺目的、属于这片大陆粗的金色烈日,依旧高悬于万里晴空之上,并没有出现妖窟那标志性的、散发着污浊血光的“妖日”。
若是幻境,没理由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可若不是幻境的话……
觞无涯心脏狂跳,在排除了第一种可能,确认了青鳞君并没有掌握天阶幻阵之后,他的心中此刻却是依旧高兴不起来半点。
“青鳞君!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
“太古城呢?你把太古城变到哪里去了?”
霍然转头,目光如刀,死死锁定那青鳞君所驻扎的九头玄冥蛇血影,觞无涯的声音因为自己心中的猜测而惊恐得微微发颤。
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觞无涯的理智在此刻已然向觞无涯确定,青鳞君此刻,这是用了一种他闻所未闻的恐怖手段,将封印于地底的妖窟,硬生生得搬到了太古城此刻所在的位置。
可情感上,觞无涯根本就无法接受这种结果,青鳞君何德何能,竟能撼动人族千年封印,令妖窟重见天日,如此手段必然涉及到了空间的运用,其珍贵程度,丝毫不亚于天阶中品的阵法,甚至相较而言,他宁可相信眼前这周围的一切是青鳞君布下的天阶中品级别的幻阵。
“桀桀桀……”
九头玄冥蛇血影的核心位置传来青鳞君那带着无尽讥诮与快意的尖笑。
“觞无涯,事到如今,答案不就在你眼前了吗?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青鳞君的声音如同从九颗蛇首的喉咙深处共同挤出。
“我什么也没干,只不过是将太古城和妖窟调换了一个位置而已。”
“我们圣蛇一族的妖窟被你们人族封印了这么多年,还被布下了重重禁制,经历了这么久暗无天日的日子,如今也该见天日了。”
“至于你们太古城的人族,也该好好‘享受’一下,我圣蛇一族祖祖辈辈在那暗无天日的地底所经历的绝望日子了。”
“放心,本君仁慈,不会将此地的人族赶尽杀绝,只会自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将此地的人族一个个流放、圈禁到那如今已被深埋封印在地底的‘太古城’废墟之中。”
“用你们人族当年囚禁、奴役我圣蛇先祖的方式,将尔等当作圈养的血食,当作我族后辈儿郎们磨砺爪牙、提升修为的垫脚石。”
青鳞君阴恻恻的冷笑着,声音充满了怨毒的快意,九颗狰狞的蛇首,此刻同时低垂下来,十八只流淌着血光的竖瞳,俯视着下方渺小的觞无涯,明明只是血影凝实而成的眼睛,此刻却是一双双尽显高傲俯视的神态。
“说起来,本君还得好好‘感谢’你们人族自己养出的好叛徒。”
“若非你们人族之中有人愿意将当年封印我族妖窟的核心阵图盗出来,我纵使有着通天之能,也无法洞穿这上古封印的弱点,更不用说是改造出这逆乱阴阳、挪移空间的‘偷天换日’大阵,将你人族的太古城与我圣蛇一族的妖窟进行置换了。”
“圣妖门!”
青鳞君口中的叛徒,觞无涯不用闻也知道,必然是圣妖门的那群混蛋了,一群数典忘祖、认贼作父的人奸,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当妖魔的走狗,实在是该杀。
如若说是真的败在青鳞君的手中,技不如人,觞无涯也就忍了,然而,如今却是告诉他,他没有输给敌人,却是输给了背后捅刀子的“自己人”手中,觞无涯想过无数种失败的方式,却是没想到自己最终会以这种方式失败。
一时之间,觞无涯只感觉自己心中的怒火都有些难以压抑了。
若是可以,觞无涯恨不得现在就将“圣妖门”的那些阴沟下的老鼠给千刀万剐了,以泻心头之恨。
不过,“圣妖门”之所以被称作阴沟底下的老鼠便在于其隐秘性,若是“圣妖门”的人真的那么好找,这些年来,就觞无涯所知道的,大夏境内就不会出现那么多“圣妖门”之人与妖魔勾结,颠覆人族城池之事,却依旧始终让“圣妖门”的人逍遥法外了。
虽然心中积聚了一团郁火在不断地熊熊燃烧,但以觞无涯的三品武者的心境最终还是成功将其压了下来,将其中的重心重新放到了面前的青鳞君和周围演变置换出来的妖窟景象之上。
妖窟之所以被称之为妖窟,乃是因为其中秽气淤积、地脉断绝,空气中弥漫的每一缕气息,都饱含着侵蚀血肉、腐化神魂的剧毒瘴疠,根本就不适合普通人生存,即便九品武者也难以久存,这也是为什么太古城镇妖司过去派入妖窟之中镇守的武者皆是在八品之上的原因。
可太古城镇妖司之所以在过去的岁月里,能够源源不断地派出八品境以上的武者镇守妖窟,在于太古城这座古城之中的凡人源源不断地提供着成为武者的种子,提供着后援。
若是说,武者是人族对抗妖魔的脊梁,而亿万普通人则是孕育这脊梁的血肉根基,所有强大的武者,皆从凡俗中来。
而此刻,化为了妖窟魔土的此地,对于凡人而言,变成了绝对的死域,根本无法存活,除非能重新封印这方绝地,否则,此地便是人族繁衍的禁地。
人活着,哪怕在压迫中苟延残喘,薪火便未灭,希望犹存,但前提是活着。
然而,眼下青鳞君直接将这妖窟与太古城调换了位置,可谓是釜底抽薪,彻底断绝了人族在此地传承的根脉,斩断了人族在此地未来的所有可能,大大增加了人族想要重新夺回此地的难度。
空间置换,移形换位。
太古城虽被妖窟取代,但城中那百万计的凡人子民,并未随之沉入地底,而是被遗弃在了这片刚刚降临,充满了剧毒与腐气的妖窟之中。
置身于瘴气弥散的妖窟之中,毫无修为的凡人之躯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除非能立刻遁入那被置换到了地底的太古城废墟之中寻求一线苟延残喘的生机,或是能够尽快的直接逃离开此地,否则绝对活不过今晚。
可无论这些凡人是死是逃跑,都意味着,从今往后,这片土地上,将再难有土生土长的新生武者诞生,所有与此地妖魔战斗的武者都将成为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现有的武者,死一个便少一个,再也得不到补充。
当然,或许也可以向周边其他尚存的人族城池求援。
然而,面对一座已经被妖窟彻底吞噬,化作人族绝地的魔土,看不到多少重新可以重新夺回的希望的“沦陷之城”,又有多少城池的主事者会愿意冒着削弱自身防御给以妖魔可乘之机的巨大风险,将己方城池镇压妖窟,守护城中子民的宝贵武者力量,源源不断地投入到沦陷的太古城中。
又有多少他城武者,甘愿离乡背井,抛头颅洒热血,只为拯救一片与他毫无血脉亲缘的“他人故土”?
人族有大义,可人心……亦有私念!
人族疆域内,因镇压妖窟失败而彻底沦陷的城池不在少数,可迄今为止,其中能通过浴血奋战将其夺回重建家园者却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太古城的情况,更是比那些单纯被妖魔攻占的城池恶劣百倍,并非被“占据”,而是被整个“替换”,整座人族雄城被彻底置换,已被镇压于这座妖窟的地下,几乎已然无法收服,只能是将这片妖窟重新想办法封镇之后,再进行重建,甚至是重新将被封印到地下的太古城再硬生生再挖出来。
单单从青鳞君布阵凝聚那血色妖影之时所献祭的妖魔和人族数量,便可以知道,想要重新将地下的太古城再度置换出来,其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之恐怖。
圣妖门的那群人奸与青鳞君的这一番合作,这简直是在掘人族的根,觞无涯实在难以想象,若是其他的人族古城也出现这种情况的话,整个人族会陷入怎样的危局。
看着觞无涯一时之间陷入沉默,青鳞君所操控的九头玄冥蛇血影那九颗蛇首的竖瞳中,闪过一丝猫戏老鼠的残忍快意,带着伪善的声音再度响起,“循循善诱”地开口。
“当然,本君向来惜才,念你修行不易,又是‘老相识’一场的份上,倒也不是不能给你指一条明路。”
“若是你愿意俯首称臣,本君可特许你‘镇守’此地,毕竟,你我争斗数百年,知根知底,总比万一换一个不知底细的新巡使,需要重新‘磨合’,要来得省心得多,不是吗?”
“放心,在人前,本君会给你留足‘面子’,你只需每十日,为本君献上一名六品境以上武者的新鲜血肉,作为本君修炼的‘资粮’,如此‘小事’,对你这位曾经的镇妖司巡使而言,想必易如反掌吧?”
青鳞君操控的九头玄冥蛇血影的九颗头颅同时咧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声音阴冷。
“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本君的好意吧。”
“闭嘴!”
觞无涯怒喝出声,狂暴的剑意以他为中心疯狂肆虐,将周遭腥臭的空气都切割得嗤嗤作响。
臣服?献祭同族?!
若是真的这样做了,那么他还与圣妖门那等卑贱叛徒、舔舐妖鳞的人奸,又有何异?他觞无涯,宁死,也绝对做不出这等与妖魔同流合污之事。
寒光爆射,如同利剑般刺向那盘踞的九头玄冥蛇血影,觞无涯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声音冰寒,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冷笑:
“青鳞君,你又何必如此羞辱我。”
“我不信你这般逆转阴阳颠倒乾坤,所付出的代价只有那十头妖影,你一次次以言语相激,妄图乱我心智,诱我堕落,却始终引而不发,不敢真正全力出手此刻的状态怕很是吧。”
觞无涯气势如虹,手中血剑爆发出刺目红芒,直指青鳞君所融入的这道九头玄冥蛇血影。
“放心,当年在妖窟之中,我尚且能够将你逼入绝境,差点斩下你的蛇头,今日,纵使你搬来这妖窟魔土,我觞无涯,一样能斩了你。”
“只要斩了你这个罪魁祸首,一切都将迎刃而解,到时候,我有的是时间处理这里的事,无非多花点时间罢了。”
“我人族,能够将你们的妖窟封印一次,便可以封印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