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九川的提议,让宁少司陷入了沉思,小小年纪的他,眉头皱了起来,略显苍白的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自幼聪慧,又经历了一连串的不幸,心智比起同龄人要成熟得多,稍微琢磨了下,就彻底明白阆九川话里的意思。
宁少司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眼泪流个不停。
这是在让他选择,作为一个儿子,为父亲选择!
是强行将那残魂塞回父亲肉身中,然后看着他身体日渐虚弱败坏,然后痛苦地死去,转世投胎也只能当个神智残缺的傻子。
还是让别人顶着父亲的肉身,帮他养魂,等时机到了再转世,能再做个健全的人,如果是这样,那就代表着,他父亲现在就得死。
是,他的残魂或许还在,但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摸着他的头叫他司儿了。
宁少司面露悲切,这就像是父亲濒死,他还继续要救治吗的意思一样。
梁锦锋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向宁少司,又看看阆九川,嘴唇翕动,这是不是有点残忍了?
阆九川却是不为所动。
她知道宁少司会选什么。
宁少司跪在父亲床前,拉着他的手哭了一场,紧接着,又向他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擦干眼泪起身,对阆九川:“我同意您的提议。”
阆九川眉梢一挑:“哦?你真的愿意,你就不怕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你的父亲为非作歹,胡作非为?真的让别的魂入了此身,他甚至不是你父亲了。如果他是个心坏的,一旦用这肉身作恶,他不但不会带来半点功德愿力,甚至会沾满业障,而你的父亲,同样会受到业障的反噬,投胎别说投成傻子,说不准就被天师打得灰飞烟灭,或是投入畜生道。”
宁少司摇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信梁叔,也信大师。您既然能这般提议,那找的人,定会是个好人,既然是好人,就不会利用我父亲的肉身去作恶,为祸人间。”
他顿了顿,又道:“大师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我想有这样的味道的人,不会是个坏人。”
他又拉起宁哲的手,哽咽着道:“如果父亲的灵魂都不全乎了,再执着这副皮囊,又有何用?他甚至都不能再转世投胎。”
“慧极必伤,你年纪还小,别跟个小老头似的,一点都不讨喜。”阆九川摸了摸他的头,才向外说了一句:“进来吧。”
宁少司和梁锦锋面面相觑,这是和谁说话?
阿飘走了进来,道:“外头传你是妖邪都传得快翻天了,你是半点不着急,真把自己置之度外了。”
“那个容后再议,玲珑塔呢?”
阿飘看一眼在场的人,把玲珑塔递了过去,站在一旁。
阆九川让宁珑出来,看他神魂已经瓷实了许多,道:“你魂元养得不错嘛。”
宁珑淡淡地笑:“通天阁有不少藏书,读书修心也修身,可使我心境平静,挺好的。”
“先生您读书的初衷始终未变么?”阆九川看着他,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宁珑含笑点头:“不改初心。”
“那先生的机缘来了。”
宁珑一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向宁哲,又看站在床头的残魂,最后和那小豆丁宁少司四目对视片刻,才对阆九川欣然一笑:“我之荣幸。”
和聪明人说话就不需要过多解释,既然双方都有意愿,阆九川便着手准备。
她先把宁哲那仅剩的两魂一魄的残魂打了个凝魂咒诀,使他们重新融合,又送到了小九塔里的养魂阵养着,而将人送进去的时候,她也小心触碰他的魂魄记忆,看看自己可有所遗留。
她看到了他掉入河底后的记忆,一如她所看到的那样,落水后底下有暗流,将他卷离,灵魂出窍,只余一魂,而魂魄离体后,又倒霉地遇到了一个凶厉的水鬼,向他扑咬。
是他自带的文昌吉气护了他一把,将那水鬼吓退,才以残魂逃出,却是虚弱得再也回不到肉身了。
刻入灵魂的执念,是独子宁少司,才致使他日夜跟在身边,不敢散去。
阆九川没再探看,垂下眸子,看着宁少司重新换了一盆水,取了一套干净的衣物,打算给父亲净身,体面地送他一程。
她退到门口,双手背负在身后,不惧身死,却惧幼子羽翼未丰无人相护,这是做父母最大的软肋。
没多久,宁少司就出来请她,阆九川走进去,宁哲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连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的。
阆九川对宁少司和宁珑说道:“说来你们都姓宁,说不定多年前是一家,如今将要成为至亲,也是缘分。”
宁少司蔫蔫的,瞟向因为阆九川打了咒诀后而能现身的宁珑,他看起来和他们不同,他长得很好,气质儒雅,举手投足间尽是豁达和从容,让人心生好感。
他不讨厌他,但他再好,也不是爹爹。
“宁哲只剩下残魂,虽然已不能支撑肉身正常行动,但他的命簿上,寿元依旧存在,哪怕只余残魂在,但他也还活着。按理你入他的身,就是夺舍,若被厉害的术师察觉,诛你都是替天行道。”阆九川看着宁珑,道:“所以若不想被发现,不想雨天打雷就心怵,得要遮掩一二。”
“需要怎么做?”
“立共命契,以灵魂来立契,受天地认可,你们共同享受此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契约一成,自此一体双魂,当然,他灵魂虚残,且一直恢复不了魂识,就只会一直沉睡。将来此肉身寿终正寝,你们转世投胎会投到什么人家,就看你功德多少了,你的一切所为,也会直接影响他的灵魂。”
阿飘在一旁凉凉地道:“一体双魂,天道可不会轻易让你们钻这个漏洞,说不定一道雷打下来,就要凉喽,魂飞魄散的可能性极大。”
宁珑笑道:“就和富贵险中求一样,我们若想攀这一条活路,就得和天斗,不是吗?”
阆九川抬头望天:“是啊,与天斗,其乐无穷!”
阿飘撇嘴,都是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