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海里再次浮现江昭阳那淡定自若谈论“怕凉”时的表情,以及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竟然要鱼与熊掌兼得!”
“副县长与镇长的职权他要一手全抓!”白刚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嵌进桌面。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权力欲望,这近乎是对现有规则的一种试探和挑战。
期望太高了!
期望高,胃口大,通常意味着难以掌控,甚至……可能是麻烦的源头。
这样精心雕琢的“完美干部”,若其内心装的是远超其位的渴望,一旦失控,后果难以预料。
白刚闭上眼,努力梳理着江昭阳的所有言谈举止,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破绽,找出那个隐藏在“完美”之后的“推手”到底是谁。
是江昭阳个人的精心布局?
还是背后有更高的势力在运作?
他其实不知道,因为他只是奉命考察。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敲响了两下。
“进来。”白刚睁开眼,声音恢复了威严。
门开了,林维泉那张带着几分谦恭、几分紧张、几分讨好笑容的脸探了进来。
他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被某种无形力量挤压的痕迹。
“白部长,江镇长谈完了?”
“看您这儿……还需要点茶水吗?我让办公室……”林维泉的语气带着下级惯有的关切。
白刚没有接这个茬。
他甚至没有看林维泉,目光依旧停留在江昭阳刚才坐过的空椅子上,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那个年轻人的气场。
他用一种近乎冷漠的、直刺人心的平淡语气,将问题像投枪般掷了出去:“林书记,江昭阳……是不是根本瞧不起你?”
白刚的声音不高,却像寒冰冻结了空气,“尽管你是镇党委书记,他……只是常务副镇长。”
林维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仿佛被急速冷冻了一般。
他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身体不由自主地轻微晃动了一下。
方才还保持的谄媚式紧张,瞬间被一种被当众剥光似的恐慌和难堪所取代。
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脸颊褪去,短短两三秒之间,那张脸便蒙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病态的灰白,连嘴唇都微微发紫。
他就像一件突然被摔在坚硬地上的瓷器,表面裂开了无数细纹。
这突如其来的、赤裸裸的质问,精准地刺进了林维泉心底最隐秘、最痛苦、也最不愿承认的角落。
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里面狠狠搅动。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只剩下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紧紧扼住了林维泉的咽喉。
他想开口辩解些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无意义的、嘶哑的咕噜声。
他想挺直腰板,但肩膀却像被无形的重担压得更弯了。
江昭阳平日里那看似温和实则透着疏离的眼神、那在重大决策会上不咸不淡却总是一锤定音的语气、那种对镇里“***”缺乏必要敬畏的笃定……
所有这些被刻意压制的难堪细节,此刻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林维泉残存的、可怜的所谓“书记的尊严”。
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白刚看着林维泉瞬间变化的脸色和失态的反应,心下了然。
他脸上没有半分同情的色彩,反而浮起一层更深的寒意,眼神锐利如冰锥,直直刺向林维泉慌乱躲闪的眼睛。
“既然这样——”白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落下,“林书记!那你给我解释解释——”
他猛地站起了身,双手撑在桌面上,高大的身躯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威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瑟瑟发抖的林维泉:“你!为什么!还要把他捧得那么——高?!”
白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近乎暴怒的穿透力,每个字都像鞭子抽在空气中,“在你热情洋溢的介绍中!”
“在你们整个班子——乃至琉璃镇干部群众的嘴里!他似乎都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圣人!”
“忠诚、干净、担当、能力卓绝、群众口碑爆棚!”
“好像琉璃镇离了他江昭阳明天就得垮台!”
“好像他身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白刚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绕过了宽大的办公桌,一步步逼近林维泉。
林维泉在他强大的气势压迫下,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你明知道他根本不把你这个书记放在眼里!”白刚的声音低下来,却更加阴冷,充满了强烈的质问,“为什么还要配合这场精心策划的、捧杀般的表演?”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是你心甘情愿吗?啊?!”
白刚的逼问,尖锐、直接、毫不留情,彻底击碎了林维泉用来包裹自己可怜自尊和微妙尴尬的那层薄纸,露出了那早已被蛀空的、屈辱的本质。
林维泉张着嘴,试图发出一点为自己辩解的声音,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渗出,顺着灰白的鬓角流下,砸在他深色的衣领上,晕开一片更深的印记。
林维泉感到无地自容,所有的官场智慧、所有的敷衍塞责、所有的自我安慰,在白刚这诛心般的灵魂拷问下,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能说什么?
说江昭阳确实是“优秀得可怕”?
还是解释“为了班子的团结和大局”?
这些都虚伪得连他自己都想发笑。
在白刚洞若观火的目光下,任何掩饰都是徒劳。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维泉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和白刚冰冷刺骨的凝视。
空气凝结得像一块巨大的寒冰,沉甸甸地压在两人的头顶。
墙上的钟表,秒针每一次走动发出的轻微哒哒声,在此刻都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像是一个无情的倒计时,计算着林维泉心理防线的彻底崩溃。
沉默在蔓延,绝望在弥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对林维泉来说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办公室里的空气几乎要凝固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