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瞬间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那番充满毒汁的密谋从未发生过。
张超森依旧深陷在宽大的皮椅里,他脸上那抹阴险而得意的笑容并未消散,反而在窗外忽明忽暗的闪电映照下,显得愈发诡异和深刻。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缓慢地敲击着光滑冰凉的红木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感。
那声音,像倒计时的秒针,冰冷地叩击在凝滞的空气里。
张超森嘴角那抹阴冷的笑意越发浓郁,几乎要咧到耳根。
他微微眯起眼睛,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一种混合着嫉妒、憎恨和即将得逞的、近乎病态的兴奋光芒。
“一等功……堵管涌……救少年……”他低声地、一字一顿地咀嚼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寒意,“好一个青年才俊,好一个天之骄子……飞吧,飞得再高些……”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唇边无声的蠕动,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骇人,如同即将扑食的猛兽,死死锁定着似乎出现在眼前的那个即将被捧上神坛、又注定要被他亲手推入地狱的身影。
“江昭阳……”他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如同诅咒,“你可要好好地……等着开锣啊。”
“这出戏,我可得给你唱得惊天动地,保你……终生难忘!”
翌日,琉璃镇。
一场暴雨初歇的下午,镇政府狭小而略显陈旧的礼堂被临时布置成了“欢迎江昭阳同志载誉归来”的会场。
空气里还弥漫着消毒水、潮湿木头以及淡淡油漆味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气味。
会场布置不算奢华,但大红的横幅、喜庆的海报、堆放整齐的鲜花。
尤其是主席台上那几位正襟危坐、神情肃穆的以林维泉为首的镇领导身影,共同营造出一种近乎窒息的庄重氛围。
林维泉坐在主席台的主位置上,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微地敲击着。
他脸上挂着标准化的微笑,对着每一个看过来的人点头致意,目光却锐利得如同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全场,尤其是不远处那个略显嘈杂的入口方向。
他身边的几位镇领导偶尔交头接耳两句,也不敢高声喧哗,气氛显得有些紧绷。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声音虽然不大,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原本只是细微低语和翻阅文件声音的会场陡然一静,紧接着“嗡”地一声,无数道目光瞬间被吸引,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到了礼堂入口处。
门被完全推开。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深蓝色行政夹克,肩背挺直,出现在门口。
省城加诸的荣光在短暂的旅途后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沉静而内敛的力量。
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透,像洗去了所有蒙尘,坦然地迎向礼堂内聚焦过来的、含义各异的数百道目光。
没有志得意满的招摇,也没有故作谦卑的扭捏,只是平静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掌声如同被引燃的导火索,骤然爆发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礼堂。
不算整齐,也不够狂热。
但掌声的力度却异常充沛,带着某种由衷的敬意,持续地响起。
林维泉迅速反应过来,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带头用力鼓着掌,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热情洋溢,仿佛发自内心的与有荣焉。
他身边的干部们也如梦初醒,纷纷起立,掌声变得更加热烈密集。
在持续不断的掌声浪潮中,他稳步走到属于他的前排位置,向众人微微鞠躬致意,然后坦然落座。
大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林维泉的注意力似乎一直都在主席台和发言稿上,但他身体的细微反应却透露出真正的专注点。
首先发言的是邱洪,他话中提到“江昭阳同志”的名字和事迹,当掌声热烈响起时,林维泉的嘴角便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一下,带动面部的肌肉形成更深刻的纹路。
而当发言转向相对宏大的集体荣誉时,他的嘴唇又会抿紧一点,显得意兴阑珊,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标定的时刻。
邱洪发言完毕。
主持人唐杰按照流程请书记林维泉同志讲话。
林维泉沉稳地站起身的动作,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仪。
整个礼堂里无数道目光汇聚成的无形压力,沉甸甸地悬在主席台上空。
空气仿佛凝固了,比方才邱洪讲话时更添了几分令人屏息的庄重,每一寸空间都绷得紧紧的,等待着这位书记的定音之锤。
他抬起双手,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小心,轻轻整理了一下面前那支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麦克风,指关节在灯光下泛着清晰的白色。
他的脸上,那抹矜持而庄重的笑容恰到好处地铺展开来,像一张精心熨烫过的面具,覆盖着所有真实的沟壑与褶皱,只将最符合场合的威严与赞许呈现给台下数百双眼睛。
“同志们——”他的声音透过优质的扩音设备清晰地传导出来,不高,却有着沉甸甸的穿透力,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荡起无形的涟漪,清晰地传遍礼堂的每一个角落,甚至钻进了后排柱子后阴影里人的耳膜。
这声音沉稳,带着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不容置疑的力度,稳稳地压住了场中最后一丝细微的杂音。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身旁的邱洪,脸上那面具般的笑容加深了些许,显得真诚而赞许:“刚才,邱书记讲得非常好!”
他略作停顿,让这句肯定在寂静的空气里回荡了一下,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焦点却仿佛越过了他们,落在一个更为宏大的符号上。
“江昭阳同志,是我们琉璃镇的一面旗帜!”这句话,他吐字格外清晰有力,如同刻印。
“他的事迹,感人肺腑!”林维泉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真理般的激情。
他略略前倾身体,目光如炬,扫视全场,确保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进听众的心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