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种在一线滚出来的本事和组织协调能力,白岭抗洪就是一次极致的预演,证明他具有独当一面、指挥应对复杂局面的潜力。”
“刚才吴书记的意见是明智的,把这样的人放在政府这个协调中枢、信息前端的要害位置,能解决很多我们现在的结构性难题。”
说到这里,她话锋倏地一转,“可是,江昭阳同志自己却不是这样认为。”
“他认为自己在琉璃镇还有许多未竞的工作要做。”
“他不愿意当副县长?”吴新田惊愕道。
这世上竟然还有拒绝提拔的官员?
其他人也是一脸惊讶和不解。
这时,张超森一看机会来了,马上插话道:“他江昭阳同志的作风我清楚!”
“工作像个拼命三郎,适合基层工作!”
他顿了顿,还是把后面更直接的话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副县长和纯粹在堤上冲杀,可不是一回事。”
“看这样行不?”
“把他调到一个条件相对好的镇上去工作,慢慢地磨砺他,让他一步步成长,是不是更好?”
“我的意思他可以享受副处待遇,当一个大镇的书记,你看行不?”
魏榕的脸上没有任何涟漪:“应急抢险最考验的就是变通能力和协调功底。”
“变通不是圆滑的推诿,协调不是敷衍的逢迎。”
“关键时刻敢于担当、敢于顶在最凶险的位置,这是一种千金难买的领导‘内核’。”
“你我都明白,这个‘内核’,如今稀缺得很。”
张超森的脸色绷得更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下颌骨微微凸起:“您这样拔高他,难道不怕以后我们想给他做梯队培养规划,都腾挪不开吗?树挪死,人挪活。”
“放在这个看似要害却最容易成为矛盾焦点和消耗型事务漩涡的位置上,他……”
“不是耗材,张县长!”魏榕平静地截断他的话,眼神锐利,“是炼钢炉!”
“在这个位置上磨砺锤炼、熟悉全局运转的经络要害,是必经之路。”
“能在那样的泥水里站稳,还知道该去抱石头而不是推诿责任的人,现在有理由站在协调资源、组织应急、传递信号的核心节点上。”
“这位置就是一块试金石,容不得半点虚浮粉饰。用好了,他就是一把穿透我们目前许多行政积弊、提高运转效率的快刀。”
“用不好,或者用偏了方向,才真正是辜负了他的潜质,也是我们用人上的重大失职。”
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压在每个人肩头。
条会议桌光滑的漆面,映照着常委们神色各异的脸,像一排排模糊的铜镜。
“不过,江昭阳同志他本人确实是不太愿意离开琉璃镇。”
“因为有他未了的工作,这一点儿,我不隐讳。”魏榕道。
张超森心中一喜,马上顺竿爬,“他自己不愿意啊,难道我们能强人所难?”
“他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据我所知,江昭阳同志本人……他对离开琉璃镇,至少是现阶段,那是打心底里抗拒、不愿意啊!”
张超森的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把这个关键点砸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这可不是我瞎编吧?魏书记也是认同的。”
“他舍不得他那一摊子事,舍不得他那帮乡亲……”
“他那种性子我是了解的,倔得很!”
“认准了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们做领导工作的,总要尊重干部个人的意愿吧?”
“总不能搞一言堂,不顾干部死活,硬生生把人往他不喜欢、不熟悉的位置上塞?”
“这……这有违原则,也不符合我们一贯提倡的‘以人为本’、‘科学用人’的精神吧?”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试图用“尊重个人意愿”这块道德高地来抵挡魏榕那几乎无坚不摧的事实高地,以此挽回一点颓势。
“他不愿意暂时离开琉璃镇,这是事实。”魏榕出乎意料地平静。
她身体姿态未变,依然端坐在那里,如同一块经过岁月打磨的山岩,沉稳异常。
她的目光锐利地盯住张超森眼中闪动的那一丝侥幸,“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束手无策,非要在‘尊重个人意愿’和‘量才而用’之间做个鱼死网破的单选题。”
“让优秀干部要么固守原地施展不开拳脚,要么心怀芥蒂强扭到县里造成新的‘水土不服’。”
“我们党的干部政策,从来讲究一个灵活性与原则性的统一,尤其面对特殊人才、特殊情况,更要有魄力去探索一些……能够实现双赢、甚至多赢的路子!”
魏榕的话语如同投石问路,在死水般的会议室里激起一圈涟漪。
常委会成员们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带着困惑和好奇。
张超森则愣住了,脑子里飞速盘算:“双赢?多赢?”
“这怎么可能?”
“在江昭阳本人明确抗拒离开琉璃镇的前提下,又想要给他破格提拔,让他承担更重要的工作……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悖论!”
“魏榕她想干什么?玩概念游戏吗?”他完全无法想象魏榕能有什么手段绕过这个死结。
“‘双全法’?”张超森的语调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困惑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嘲讽,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觉得自己听懂了魏榕的潜台词——想要找到一种完美无缺的两全其美之策。
他干笑了两声,那笑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魏书记啊,恕我直言,世上哪有那么多‘双全法’?”
“甘蔗还想两头甜?‘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可是千古名言啊!”
“提拔就得调动,不调动就只能屈才。”
“两者怎么可能兼得?”
“这简直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嘛!”
他觉得自己抓住了魏榕言论中最大的漏洞。
语气里甚至有了一丝重新占据上风的轻快感,以为这就是魏榕黔驴技穷的表现。
魏榕的脸上没有任何被质疑的不悦。
那副洞察一切、成竹在胸的神情反倒更加清晰。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缓缓扫过在座每一位常委,像是在欣赏一场即将落幕而众人却仍不知晓结局的戏剧。
最终,那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定格在张超森写满“不可能”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