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下意识地捻紧窗棂,木刺扎进指尖的锐痛让他清醒——这绝不仅仅是一项工程,它是钉进历史耻辱柱上的铁证,是警醒后人不可磨灭的印记。
他坐回桌前,拿起电话,指尖在冰凉的按键上停留片刻,最终拨通了杨鹏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对方沉稳而略带磁性的声音:“江镇长?”
“杨总,”江昭阳的声音平稳如常,听不出丝毫波澜,“凤凰山的环评,正式通过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声带着如释重负气息的低叹:“太好了!这关总算过了。江镇长,辛苦了。”
杨鹏在电话那端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历经沙场的了然与沉稳的自信:“意料之中。”
“放心,我们的方案其实已出来。”
“技术参数、历史细节还原度、特殊材料工艺……我们都是用无可挑剔的专业性说话。”
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倒是您那边,压力不会小吧?”
“本土势力盘根错节,有时候,专业未必能当饭吃。”
江昭阳的目光掠过窗外渐渐沉入暮色的凤凰山轮廓,声音低沉而清晰:“压力一直都在。”
“但凤凰山不是他们的棋盘,更不是摇钱树。这里是历史的祭坛。”
“我唯一能做的是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山上长眠的魂灵。至于其他魑魅魍魉……”
他微微停顿,一字一句道,“只要站得正,影子再斜,也遮不住阳光。”
“明天我们签合同,后天正式开工!”
“好!”杨鹏的声音透着由衷的赞许和一股破釜沉舟的豪气,“有江镇长您这句话,我们公司上下必定全力以赴!”
放下电话,江昭阳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知道,林维泉此刻的沉寂,不过是风暴前短暂的低压。
张百斗的名字被他在党委会上那样毫不留情地挡了回去,如同狠狠抽在对方脸上的一记耳光。
以林维泉的性情和他在地方上经营多年的根基,这口气绝不会轻易咽下。
自己的规划要落实,林维泉这个绊脚石得除掉。
门被轻轻叩响,不等江昭阳应声,白薇已推门而入。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力克制却依旧从眼底眉梢溢出来的光彩,步伐比平时更快,仿佛脚下生了风。
她今天穿着一件淡蓝色棉质衬衫,搭配一条笔挺的黑色西裤,裤脚笔直地垂到脚踝,塞在一双样式简洁的黑色低跟皮鞋里。
整个人眉目清秀,眼神里既有着年轻干部的纯粹与活力,也透着一丝超越年龄的通透与沉静。
一丝不苟的利落短发泛着健康的微光。
那份调令,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纸张边缘甚至有些微皱。
“江镇长!”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我接到了调令!”
江昭阳闻言抬起头。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了然的平静,如同看到一颗注定要升起的星辰,终于划过了预定的轨迹。
“嗯。”他沉稳地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略显空旷的办公室里,“意料之中的事。”
“去了,就是魏书记的秘书了,担子重了,责任也大了。”
他站起身,绕过那张堆满文件的宽大办公桌,走到白薇面前,目光里带着期许,“要好好干。”
“魏书记用人严苛,看中你,是你的造化,也是考验。”
“谨言慎行,眼明心亮,更要守住本分。”
白薇用力地点点头,那份调令在她手中显得更加滚烫。“我明白,江镇长。我一定尽全力,不给琉璃镇丢脸。”
她的话语真诚,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决心。
“嗯,好。”
“不要收拾一下东西?”他随口问道。
白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一种释然的笑意,轻轻摇头:“不用了,我的家本来就在县城,样样都有。”
“这里的东西,办公室的东西都是公物,打移交就行。”
“宿舍的东西,能送人的我都尽量送人。带回去,也是占地方。”
“给需要的同事添个物件也好,留在这里物尽其用也罢,算是……告别琉璃镇的一点念想。”
江昭阳闻言,脸上浮现出由衷的赞赏。
他踱步到窗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好!‘两袖清风朝天去,免得阎罗话短长’!就该这样!”
“干干净净地去,堂堂正正地干。”他引用这句老话,既是肯定,也是告诫。
白薇心头一热,她知道这是江昭阳最朴素的为官之道,也是对她最高的期许。
办公室里短暂的沉默被窗外的蝉鸣填满。
江昭阳转过身,重新看向白薇,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穿透那层因即将高升而焕发的光彩,探寻一些更深的东西。
他微微蹙起眉头,像是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盘旋已久的疑问。
“不过,有一事我不太明白。”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带着探究的意味。
白薇的心微微一紧,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什么事?镇长您说。”
江昭阳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回自己的位置,却没有坐下,只是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你的父亲,是市里的白部长吧?”
他问得直接,目光如炬。
白薇坦然点头:“是。”
“他人,生活工作都在市里,位高权重。”
江昭阳的语速放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斟酌,“按常理,你家更应该安在市里。”
“方便团聚,生活条件、资源人脉也远非县城可比。”
“可为什么……”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白薇,“你家反而在县里?”
“你母亲并未随你父亲去市里?”
“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吗?”
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白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冰覆盖。
刚才还闪烁着兴奋光芒的眼眸,此刻迅速蒙上了一层复杂的阴影——有瞬间的慌乱,有深沉的隐痛,还有一丝被触及秘密的猝不及防。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江昭阳探寻的目光,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
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扼住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