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雄听着王老板的描述，惊讶得直咂舌，感觉像是在听天书：“我的妈祖娘娘哎！咱现在这待遇，吃的住的都比干部们还好了？咱们一没官身二没地位的，就是些捕鱼养虾、养猪种地的，这……这未免太夸张了吧？说出去谁信啊！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哎，周老弟，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喽！”王老板不紧不慢地喝了口热茶，抓了把瓜子塞给周雄，示意他坐下，“咱们现在可是‘冒尖户’、‘万元户’！你知道这仨字现在代表啥吗？”
周雄老实巴交地摇摇头：“我……我就记得以前是‘越穷越光荣’。那会儿谁家要是有点钱，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哪敢像现在这样敲锣打鼓地表彰？”
“不对不对，我那话也不对，”王老板自己先笑了，“那会儿大家肚子里都没油水，哪有什么钱？全靠‘鸡屁股银行’抠搜点零花呢！”
鸡屁股银行是那时候人们的戏称。
那时候家家户户养几只鸡，鸡蛋就是硬通货，攒起来换点盐、换点针头线脑，或者直接卖钱。钱都是从鸡屁股后面一个个抠出来的，可不就是‘鸡屁股银行’嘛！
他嗑了个瓜子，压低了些声音，推心置腹地说：“周老弟，我看你人实在，跟你交个底。现在国家政策，跟过去那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讲究的是‘发家致富’，是‘个体户经营’！为啥？就是要让咱们这些人先富起来！咱们先富了，口袋里有了活钱，才能带动左邻右舍，带动一个村、一个乡，这叫‘先富带后富’！大家都富裕了，国家才能强大！那套‘越穷越光荣’的老黄历，早就翻篇儿喽！”
周雄听得一愣一愣的：“照这么说，现在就是……谁挣钱多，谁就光荣？”
“那可不！”王老板一拍大腿，“而且这钱啊，你挣了还得花！你想想，你有钱了，去饭店吃顿饭，这钱是不是就给饭店了？饭店赚了钱，是不是得交税给国家？国家收了税，是不是就能修路、建学校、帮助那些还困难的地方？你看，这钱转了一圈，活了经济，强了国家，是不是个好事？这就叫……叫啥来着？对，那小伙子说的，‘经济循环’！是好事！”
周雄恍然大悟，由衷佩服：“王老板，您懂得可真多！比我们这些只知道埋头打鱼的强多了！”
“嗨！我懂个啥？”王老板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都是上次坐绿皮火车，碰上个学……学经济学的大学生。他钱包被偷了，我资助了他几块钱，他感激我，就给我唠了一路。那时候我还没搞养猪呢，就是在火车上倒腾点小东西，说起来……还经常逃票，不光彩，不光彩啊！” 他自嘲地笑了笑。
“逃票？怎么个逃法？”周雄、旁边的张明飞和周元顺都来了兴趣，不自觉地凑近了些，连嗑瓜子的动作都停了。
王老板清了清嗓子，仿佛打开了话匣子：“那时候家里穷啊，爹娘走得早，就我一人拉扯弟弟妹妹。没办法，最开始是在铁轨边捡点煤核、破烂，后来没啥捡了，就把主意打到火车上。火车四通八达，人多啊！我寻思着在上面卖点饼干、鸡蛋、花生米，总有人买吧？就靠捡破烂攒的那点本钱，上了车。嘿，你别说，还真行！”
他越说越起劲，眼神里带着对往事的追忆：“我从南边捣鼓点便宜东西，到北边就能多卖几分钱。慢慢攒，慢慢滚雪球。查票的来了，他们一般从车尾往车头查，我就往车头走，等他们快到车头了，我就假装上厕所绕到另一节车厢，或者干脆躲到厕所里。就是有个麻烦，我不能轻易下车，一下车就得重新买票。就这么着，在火车上颠簸了一年多……”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感慨：“直到有一天，我遇见那个小伙子。他买了我的东西，就跟我聊上了。他说我脑子活络，懂‘经济学’。我当时就懵了，啥经济学？他就给我解释，说我花一毛钱进货，两毛钱卖出，挣的这一毛钱差价，就是最简单的经济学道理！那一路上，他给我讲了好多，什么市场啊、需求啊、流通啊……我虽然听不太全懂，但明白了一个理：想挣钱，就得找准差价，让东西流动起来！”
“后来啊，”王老板声音洪亮起来，“我攒够了本钱，正好赶上农科院来推广新品种猪，就是那外国白猪和咱们本地黑猪杂交的，长得快，出肉多！那时候全村人都在观望，不敢养。我胆子大，一想，国家都鼓励了，怕啥？一口气买了十头猪崽！嘿！年底一出栏，你猜怎么着？净赚了好几百块！晚上我摸着那沓票子，眼泪哗哗地流啊……总算是能把弟弟妹妹拉扯成人，给他们成家立业了！我自己也娶了媳妇，这日子，才算真正有了奔头！”
“王老板，您是真厉害！太牛了！”周雄听得心潮澎湃，用力拍手。他心想，能成为万元户的，果然没有一个简单角色，都是敢闯敢拼的人物！
这番话也勾起了周元顺的感慨，他接口道：“王老板，您的经历跟我有点像！我那时候是倒腾票据的。黑市上查得严，风险大，但机会也多。我就是靠着倒卖各种票证，一点点成了我们那片儿有名的‘倒爷’。后来……是周辰大哥点醒了我，说这行当终究不是正道。我现在跟着辰哥在早市摆摊，踏踏实实做生意，钱挣得安心，也不少赚！”
张明飞憨厚地笑了笑，搓着手说：“我就没你们这么大本事了。之前就是个普通渔民，还跟周辰闹过别扭。
后来想明白了，跟着有能力的人干，准没错！要不是辰哥拉我一把，。嘿嘿，不然可能啊，我这会儿还因为我媳妇儿超生的罚款而发愁呢。”
王老板听完，肃然起敬，对着周雄说：“看来你们老弟周辰，是真正的高人啊！不仅能自己发财，还能带着兄弟们一起致富！这才是真正的‘先富带后富’！了不起，了不起！我呀，可就没这个本事了。”
几个人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就聊了几个小时。直到工作人员前来通知，领导即将到场，会议马上开始，他们才赶紧正襟危坐。
会议在热烈的气氛中开始。
领导发表了讲话，高度赞扬了“万元户”和“冒尖户”们在改革开放、发展经济中的带头作用，称他们是“时代的弄潮儿”、“农村发展的排头兵”。随后进行了隆重的表彰仪式，颁发奖状和物质奖励：暖水瓶、脸盆、毛巾等印着“劳动光荣”字样的日用品。
最让周雄激动的是，还有报社记者前来采访、拍照！
当闪光灯“咔嚓”一声亮起，对准他们这些胸前戴着大红花的代表时，周雄感觉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他努力挺直腰板，脸上洋溢着自豪而又略带拘谨的笑容。最后，所有代表一起拍了一张集体大合照。
领导在总结发言中，明确鼓励大家要“解放思想，大胆致富”，“多挣钱，多消费，活跃市场，贡献国家”。
并透露明年将有更多鼓励经济发展的新政策试点，希望大家抓住机遇，不仅自己富，还要带动乡亲们一起富。
一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领导站起身，动情地说：“同志们！你们是我们本地经济发展中最活跃的细胞，是杰出的代表！国家的繁荣，离不开你们的奋斗！希望大家回去后，将发家致富的经验和信心传递给更多人，带动更多的人走上富裕路！这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是为国家做贡献！会议到此结束，请大家有序前往餐厅用餐！”
台下爆发出长时间的热烈掌声。周雄用力拍着手，掌心都拍红了，心中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和使命感。
一行人跟着指引来到餐厅。
只见两排长桌，一边是干部们的餐桌，菜品相对简单；另一边则是为他们这些“冒尖户”、“万元户”准备的，桌上摆着几个大大的铝盆，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梅菜扣肉、红烧肉、蒸鱼干，还有切开的、流着红油的咸鸭蛋！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
“嚯！真香啊！这伙食，没得说！”周雄吸了吸鼻子，感叹道。
他看着干部们那边相对朴素的饭菜，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咱们吃这么好，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
王老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放宽心！领导们巴不得咱们吃好喝好，身体棒棒！咱们吃得越好，说明咱们挣得越多，日子越红火！这就是活广告，能激励更多人想办法挣钱呢！”
大家拿着碗筷，井然有序地打饭。
虽然面对满盆的肉菜，但这些“先富起来”的人毕竟家里油水不缺了，并没有出现狼吞虎咽的景象，都吃得比较斯文。
周雄一边品尝着美味的扣肉，一边小声问王老板：“王老板，下午还有安排吗？”
“估计还有场会，或者组织学习参观。开完就没事了，晚上住下，明天领了奖品就能回家。”王老板嚼着饭菜，补充道，“对了，刚才记者拍了照，估计要上报纸！到时候记得买几份，请人家照相馆里的人裱起来，到时候往家里一挂，这样也不怕发黄发旧了，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
“上报纸？”周雄眼睛一亮，随即有些自豪地说，“我弟弟之前就上过报纸！没想到我这当哥的，也能沾上光！”
“啥，你弟弟上过报纸？”
“是不是……之前勇斗海匪那个？”王老板想起来了，更是佩服。
“对对对，我弟弟可厉害了。”
“难怪！你弟弟干的事，那都不是一般人能干的！牛逼！太牛逼了！”
王老板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
他们这边吃完饭之后，最后则是安排着一起坐旁边的客车。
下午的时候并没有去开会，而是去参加参观了附近的一些红色的遗址，学习一些红色的精神理念，又听了一些宣传，跟着喊口号，然后每个人又领了一个宣传册，上面写的全都是一些非常具有正能量的口号和标语之类的。
最后他们领这些东西的时候，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傍晚的时候他们这边则是回到这边的招待所里，安排的招待所是县里的。
当周雄和张明飞走进分配给他们的双人间时，两人都惊呆了。房间干净整洁，雪白的床单，崭新的暖水瓶，桌子上还放着茶叶和两个搪瓷缸。
“我的乖乖！这招待所……也太像样了吧！”周雄摸着光滑的床单，有些不敢坐下。
张明飞也啧啧称奇：“我滴个娘哎，这辈子没住过这么干净的地儿！还有茶叶！雄哥，渴不？我给你泡杯茶！”
“喝！当然喝！这茶叶……不要钱吧？”
“肯定不要！就算要，估计也轮不到咱操心！肯定是人家那边就给报销了。”
两人泡上茶，王老板和周元顺也过来串门。
四个大男人坐在房间里，喝着热茶，回味着这一天的经历，畅谈着未来的打算，直到夜深才各自回房休息。
躺在柔软干净的床上，周雄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睡。这一天的经历，像一场梦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放。
戴红花、受表彰、听报告、吃宴席、住招待所、和那些能人交谈……这一切，都让他这个普通的渔民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和震撼。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态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一种名为“眼界”的东西，正在他心中悄然打开。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守着一条船，捕鱼捞虾。他开始思考弟弟周辰常说的“养殖”，思考王老板提到的“经济循环”，思考领导鼓励的“抓住机遇”。
他觉得自己好像跳出了一口深深的井，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
一种想要拼搏、想要改变、想要跟上这个火热时代的冲动，在他胸中激荡。
他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后，要好好跟周辰商量，一定要抓住明年政策的机会，干出一番更大的事业！之前他犹豫哦过，但现在，他觉得不能犹豫了，干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