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周辰伺候老太太吃完早饭,便再次叫了三轮车,前往码头。远远就看见哥哥周雄和张明飞几人正在码头边的早点摊上吃饭,他们卸完货常在这里解决。
周辰跟他们打了声招呼,说明情况。
因为老太太腿脚不便,爬不了陡峭的船梯,周雄便想了个办法,让老太太坐在一个结实的空木箱里,利用船上的起重导轨和机器,稳稳当当地把老太太连同木箱一起吊上了甲板。
周辰则小心地在下面扶着,确保万无一失。
上了船,周辰先扶老太太到船舱里休息补觉,自己则抓紧时间和张明飞他们聊了聊早市摊位的近况,确认一切运转正常。
等周雄他们吃完早饭,船便启程返航。回到熟悉的村镇码头,周辰先去阿杜那里取了寄存的摩托车,然后小心地载着老太太,稳稳地往家驶去。
回家的路上,每遇到相熟的乡邻,尤其是那些坐在村口闲聊的老太太,周辰都能感觉到老太太在后面轻轻地拍他的背,示意他慢点骑。然后,她便中气十足地、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和骄傲,跟老姐妹们打招呼:
“哎!吃过了吗?我家辰子啊,非说我不舒服,昨天硬是拉着我去市里大医院检查了一圈!你说这孩子,就是瞎操心!检查完啥事没有,还给我开了一大堆补药,花那个冤枉钱!哎,说不听啊……”
听着老太太那看似抱怨、实则充满幸福的“炫耀”,周辰在前面骑着车,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海风拂面,带来咸腥的气息,也带来了老太太满足的唠叨声。
这份琐碎而真实的幸福,或许,就是他奋斗的意义所在。
希望能够再听很多年老太太的声音,那才是最好的。
周辰刚把老太太安稳地送回家,想着庞广聪跑路后,那栋老宅子还得有人时常照看,便又拐去了老宅那边。幸好有婶子和苏梦莹时常打理,老宅院子内外都收拾得井井有条,不见荒芜。
走进院子,正看见丁婶子坐在屋檐下的矮凳上,就着午后的天光,手里飞快地织着毛衣,毛线团在她脚边轻轻滚动。看那大小和颜色,是给她家孩子织的。
“婶子,忙了一早市,回来也不歇会儿?年纪大了,得多注意身体。”周辰走上前,关切地说道。
丁婶子抬起头,见是周辰,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手上的活儿却没停:“是辰子啊。年纪大了,觉就少了,躺也躺不住。闲着也是闲着,趁着天还没彻底冷下来,给娃多织两件毛衣。小孩子长得快,去年的衣服都短了,得多备两身换洗。”
她看了看周辰手里拎着的瓦刀和几片旧瓦,问道,“你咋过来了?有事?”
“哦,我听我娘前天念叨,说老宅这边有间屋子好像有点漏雨,我过来瞅瞅,顺便拾掇一下。”周辰解释道。
丁婶子恍然,拍了拍额头:“你看我这记性!你一说是想起来了,是小梦莹那屋,顶上瓦片好像碎了两块,估计是夜里野猫打架踩的。你快去看看吧。”
周辰应了一声,转到妹妹那屋,抬头仔细查看,果然发现屋顶有几片瓦碎裂了,留下一个小窟窿。他不再耽搁,下午就找来合适的瓦片和工具,利索地爬上屋顶,将破损处修补完好,确保不会再漏雨。
干完活,他在院子里用压井压上来的清凉井水洗了把脸,冲了冲身上的汗水和灰尘。
看着还在专注织毛衣的婶子,周辰心里一动,说道:“婶子,您手艺好,干脆多织两套吧。说不定我梦莹妹子那边也快有好消息了,到时候孩子出生,总得有换洗的。”
丁婶子闻言,脸上笑开了花,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哎哟,我也这么想过呢!不过算着日子,真要等孩子出来,那都得是明年天热的时候了,穿不上这么厚的。我先紧着你家俩宝贝织,我这当婶老太太的,没啥大本事,也就这点手艺还能拿得出手,表表心意。”
周辰心里暖暖的,真诚地说:“婶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桃桃能顺顺当当的,家里能这么安稳,多亏了您里里外外帮衬着。您的功劳,我们心里都记着呢!”
又陪着婶子说了会儿家常,周辰才提着工具告辞。刚走出老宅没多远,就看见同村的钱明——钱叔家的大小子,风风火火地从对面跑来,手里拎着水桶和抄网,跑得满头大汗。
“辰哥!你从市里回来啦?”钱明喘着粗气打招呼。
“嗯,刚回来。你小子这是干啥呢?火上房似的?”周辰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家伙什。
这时,他才注意到,不止钱明,村里还有不少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提着桶、拿着网,脸上带着急切和兴奋,朝着海边的方向涌去,嘴里还嚷嚷着:“快走快走!去晚了就捞不着了!”“今年这阵仗可真大啊!”
周辰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了什么。
钱明用袖子抹了把汗,激动地解释道:“辰哥,你还不知道吧?咱们那边海边起浪了!昨儿晚上冲上来好多扇贝壳,大家没在意,结果你猜怎么着?今天一早,海里发现好多蛏子在迁移!密密麻麻的!”
“蛏子迁移?”周辰一愣,“往年不都得再晚些时候,等天再冷点吗?这会儿还没正式入冬呢?”
“谁说不是呢!”钱明一拍大腿,“邪了门了,今年特别早,而且数量看着比往年多得多!不跟你说了辰哥,我得赶紧去了,去晚了好位置都让人占完了!” 说完,他又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周辰一听,口水差点流出来。
他平时不太爱吃在沙滩里挖的蛏子,费劲不说,关键是沙子难吐干净,一不小心就硌牙,体验极差。
但迁移期的蛏子就完全不同了!这些蛏子为了能漂浮迁移,会提前把体内的沙子吐得干干净净,个个饱满干净,肉质鲜甜,是难得的美味!
一想到那肥美无沙的蛏子,周辰也按捺不住了,转身又跑回老宅院子,对着还在织毛衣的丁婶子喊道:“婶子!别织了!海边有蛏子大迁移!快去捞啊!带上桶和网!”
丁婶子一脸茫然:“蛏子大迁移?啥意思?”
周辰这才想起婶子来渔村时间不长,可能不懂这个,赶紧简单解释了一下迁移蛏子的特点和珍贵之处。丁婶子听完,也来了兴致:“还有这好事?行行,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准备吧,我收拾一下也去!”
周辰火急火燎地冲回家,把工具往墙角一扔,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正在里屋照看孩子的周母闻声出来,嗔怪道:“哎哟,你轻点儿!孩子刚睡着,给你吵醒了你哄啊?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周辰也顾不得解释,语速飞快地说:“娘!别管那个了!赶紧的,拿桶拿抄网!海边蛏子大迁移了!您消息不是最灵通吗?今天怎么反倒落后了!”
周母一脸懵:“啊?蛏子迁移?我……我不知道啊!我上午干完活累了,刚睡醒午觉……”她显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唉呀!没时间解释了!”周辰急得跺脚,“快把我爹叫起来!我去叫我哥和叶华!动作快,去晚了汤都喝不上了!”
周辰又一阵风似的冲到大哥周雄家。
周雄一听“蛏子大迁移”五个字,眼睛瞬间亮了,兴奋地搓着手:“真的?今年这么早?太好了!你放心,我这就去喊叶华,那小子肯定也乐坏了!”
“行!叶华交给你了!我先回去收拾东西!”周辰安排好,又飞奔回家。
此时,周父已经被周母叫醒,虽然还有点迷糊,但听到“蛏子迁移”,也立刻精神了。
周辰手脚麻利地将几个大水桶、长柄抄网、以及一些备用工具一股脑地塞到摩托车的边斗和后架上。
可惜瘦猴和阿平他们出海未归,这次丰收他们是赶不上了。
很快,周雄和叶华也赶到了。周家几乎是倾巢而出,周辰骑着载满工具的摩托车,周父周母、周雄和叶华或坐或跟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海边。
赶到海边时,眼前的情景让他们既兴奋又有点着急。
长长的海岸线上已经挤满了人,喧闹声如同集市。
许多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涉水走到齐腰深的地方,挥舞着抄网,奋力捞取着海水中那一道道移动的、略显浑浊的“蛏子流”。
周辰观察了一下,皱眉道:“这样太危险了,万一涨潮或者来个浪头……”他当机立断,“你们等着,我把咱们的小船弄过来!”
他立刻返回避风港,从自家大船上解下两艘平时备用的小木船,费力地用摩托车将它们拖到了海边。有了船,他们就能到更深、更安全、蛏群也更密集的海域作业。
周辰和周父共乘一船,周雄和叶华一船。
两艘小木船灵活地驶离拥挤的浅滩,划向波光粼粼的海面。好久没划这种小船了,周辰握着桨,心里竟有一丝恍惚,仿佛回到了更早些年跟父亲一起出海的日子。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令人振奋的景象:海面上,无数黄褐色的蛏子张开外壳,借助喷水的反作用力,一窜一窜地向着深海方向移动,它们喷出的水柱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发出细微的“噗噗”声,汇聚成一片奇特的迁徙大军。
“好家伙!这么多!”周父眼睛发亮,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往哪儿跑!都到网里来!”周辰兴奋地低吼一声,看准蛏群密集处,一抄网下去,手腕一沉,提起来时,网兜里已是沉甸甸、活蹦乱跳的一大堆蛏子!它们的外壳碰撞,发出哗啦啦的悦耳声响。
“哈哈哈!太爽了!”周辰看着网里那些个大饱满、几乎没什么杂质的蛏子,笑得合不拢嘴。这可比在沙滩上一个个挖、撒盐引诱快太多了,简直是丰收的盛宴!
周父也是老手,动作沉稳而高效,抄网在他手里如同长了眼睛,左一下,右一下,每次起网都是满兜的收获。他拿起一个足有手指长的肥蛏,捏了捏,满意地点头:“嗯!今年这蛏子成色是真不错!又肥又干净,是上等货!”
周辰一边奋力捞着,一边畅想:“爹,咱多捞点!吃不完的晒成蛏干,冬天煲汤、炒菜,那叫一个鲜!”
周父嘴上说着“捞那么多吃得完吗”,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慢下来,很快他脚边的竹筐就见了底。周辰虽然初始速度稍慢,但适应之后也掌握了窍门——要逆着蛏群迁徙的方向拦截,效率更高。这些迁移的蛏子似乎比平时“迟钝”些,几乎是一捞一个准。
两艘小船在海面上忙碌着,竹筐里的蛏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起来,很快就装满了两个大竹筐,估计得有几十斤重。这要是放在平时在沙滩上挖,得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
他们周围,也有其他划船来的村民,大家都默契地保持着距离,各自在选定的区域忙碌,海面上充满了收获的喜悦。
然而,就在这片繁忙和喜悦之中,惊险的一幕突然发生!
靠近外侧浅水区的人群中,突然传来几声惊呼。只见一个不大的浪头打来,虽然不高,却带着一股暗劲,瞬间将几个正埋头捞蛏子的人冲得东倒西歪。其中一个妇女惊慌之下,还想伸手去抓被水流冲走的、已经装了半桶蛏子的水桶。
“别要了!快回来!前面有暗流!”旁边一个眼疾手快的汉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厉声喝道,用力将她往安全区域拖拽。
几乎就在同时,那个妇女的水桶被一股看不见的吸力猛地拽入水中,瞬间消失在一个小漩涡里。那妇女吓得脸都白了,这才死心,跟着那汉子拼命往回游。
到了齐膝深的安全水域,那汉子显然惊魂未定,对着妇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你不要命啦!没看见那水色都不对了吗?为了几斤蛏子,命都不要了?!”
那妇女惊魂未定,又心疼损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我捞了半天的……全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