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返航时油箱里的油已经用了一大半。
倘若是在刚出海、油舱满满当当的时候就发生泄漏,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的大麻烦——大量的燃油在海上泄漏,不仅极度危险,救援和处置都将困难重重。
如今虽然漏油,但首要任务是安全返回港口进行维修。
幸亏那根出问题的输油管旁边恰好装有一个应急的止压阀,能够紧急切断油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没有这个阀门,他们恐怕只能冒险找一个偏僻水域,被迫将舱内剩余的燃油全部排入海中。
因为带着满舱的燃油根本无法安全靠泊码头——泄漏的燃油漂浮在水面,只要碰到一丁点火星,就极易引发熊熊大火甚至爆炸,那将会危及整个码头和所有船只。
主动排油,周辰倒不是心疼那点油钱,他真正心疼的是这片养育了祖祖辈辈的海域。
渔民靠海吃海,也都知道海洋的恩惠与脆弱。
周辰也是重生的人,知道大量的油污会像一块巨大的黑毯,覆盖海面,隔绝空气,毒害鱼虾贝类,破坏它们产卵栖息的场所,这无疑是在断送自家和乡亲们未来的生计。
所以,除非万不得已,他绝不愿意污染这片蔚蓝。
好在排放的不多,不然他心里真要难受后一段时间了。
他们的船明显出了问题,速度迟缓,后面还拖着一条若隐若现的油花带,很快就被周围熟悉的渔船发现了。
他哥周雄的船和堂哥周梁的船率先靠了过来,紧接着,张明飞和他表哥的船也加快速度追了上来。
船还没完全靠近,张明飞就双手拢在嘴边,扯着嗓子焦急地喊:“周辰!你船咋回事?!后面咋拖着条大油尾巴?!漏油了?!”
他指着船尾后方那一道逐渐扩散的、闪着七彩油光的污迹,脸上写满了担忧。
周雄也扒着船舷,眉头紧锁,声音里透着紧张:“阿辰!严不严重?怎么搞的?咋会漏这么多油?真是吓死个人了!”
周辰连忙示意秦家老大再放慢点船速,自己走到船舷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朝他们喊:“没事!哥,明飞!别担心!漏油的地方我们已经找到了,临时堵住了!能撑回去!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回码头找师傅修!”
“真没事?你可别硬撑!”张明飞不放心地追问,“要不我和周雄哥用缆绳拖着你的船走?两艘船的马力,慢慢拖也能给你拖回去!”
“真不用!骗你们干啥!”周辰肯定地摆手,“动力还有,能自己开回去。就是得慢点。你们放心忙你们的,别耽误了你们的正事!”
看周辰说得肯定,不像是强装镇定,张明飞和周雄这才稍稍安心。“那行,你自己千万小心!我们就跟在你后面看着点,有啥事随时喊我们!”周雄最终说道。
虽然暂时控制了泄漏,但秦家老二不敢大意,依旧守在机舱口,时刻盯着压力表和那根被关闭的油管,以防万一。
处理完这边的对话,周辰对驾驶舱喊道:“老秦,速度可以稍微提一点,咱们稳着点,尽快靠岸!”
“放心吧,主家,我心里有数!”秦家老大沉稳地应道,小心地操控着渔船,朝着已然在望的码头缓缓驶去。
大约又过了十来分钟,熟悉的码头终于近在眼前。码头上依旧是一片繁忙喧嚣的景象。
周雄的船先一步靠过去,对着前面可能挡路的船只喊道:“劳驾让一让!嘿,阿辰回来了,这趟去了有半个月吧?收获咋样啊?”
周辰笑着高声回应:“还成还成!你们这几天咋样?看这码头上乌央乌央的,都没处下脚了!”
旁边船上的人哈哈笑道:“那必须好啊!这几天正是乌贼汛,海里头跟下了饺子似的,一网下去沉得都快拉不动!天天吃乌贼,都快吃腻歪了!你看咱们这码头上,谁脸上身上没沾点墨?都快成黑脸包公了!哈哈!”
周辰环顾四周,果然,码头上忙碌的人们,无论是搬货的、算账的、还是修补渔网的,大多脸上、胳膊上、衣服上都沾着或多或早已干涸发黑的墨点。
在这丰收的季节,没人会在意这点狼狈。
身上墨汁越多,证明这几天挣得越多嘛!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海腥味和乌贼墨汁特有的味道。
他的船刚缓缓靠稳,早已等在岸边的阿杜就带着阿星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阿辰!可算回来了!这趟货怎么样?我可是留着最大的冷库仓位等你的好货呢!”阿杜脸上堆着笑,声音洪亮。
周辰跳下船,无奈地笑了笑:“杜哥,这回的货估计得全在这儿处理给你了,不去市区了。”
“哦?咋了?”阿杜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船出了点小毛病,一根输油管裂了漏油,得赶紧修。一来一回跑市区太耽误工夫了。”周辰解释道。
一听船出了问题,阿杜立刻收起了笑容,关切地问:“要紧不?人没事吧?”
“没事没事,”周辰摆摆手,“已经临时处理过了,得请刘师傅他们来仔细检修一下才行。”
“人没事就好!船坏了修就是了!”阿杜松了口气,立刻转身对阿星和旁边的伙计们吆喝,“快!都别愣着了!赶紧帮阿辰老板卸货!手脚都麻利点!哈哈哈!”
这几天码头吞吐量巨大,阿杜特地多请了几个临时工帮忙。
“也真难得听你喊我老板!”
“周老板不好听吗?”
“哈哈哈好听!”
众人应声而动,开始忙碌地将一筐筐冰鲜的乌贼抬下船。
周辰安排秦家兄弟在船上照应着,自己则片刻不敢耽搁,跨上停在码头边的自行车,用力一蹬,急匆匆地往镇上的修船厂赶去。
修船厂里,齐师傅、刘师傅等几位老师傅正围着一台旧机床研究一根弯曲的传动轴,榔头敲打得叮当作响。
周辰一头汗地闯进去,几人抬头一看,都乐了。
“哟!这不是阿辰嘛!出海回来了?这么火急火燎的,是你那宝贝摩托又尥蹶子了?”刘师傅打趣道,用沾满油污的手擦了把额头的汗。
“刘师傅,齐师傅!这回不是摩托,是我的船!”周辰喘了口气说道。
“啥?船出问题了?”几位师傅脸上的笑容顿时收了起来,神情变得严肃。
他们知道周辰那艘船是条好船,但也正因为好,一旦出问题往往更棘手。老师傅们放下手里的工具,围了过来。
齐师傅从耳朵后摸出半截卷烟点上,深吸了一口问道:“别急,慢慢说,船咋了?”
“是输油管漏了,噗噗地往外喷油,幸亏发现得早,用应急阀给关死了。”周辰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
“输油管漏了?不是发动机本体出问题就好办!”刘师傅闻言,明显松了口气,“走,赶紧带我们过去看看!”
周辰心下稍安,连忙领着几位老师傅又匆匆赶回码头。
这时,船上的乌贼已经卸了一大半。周辰带着师傅们登上船,直接钻进了嘈杂闷热的机舱。
老师傅们打开头顶的照明灯,俯身仔细检查那根惹祸的油管,手指在布满油污的管壁上摸索着。
“喏,你看这里,”刘师傅指着一处说,“是这截橡胶软管老化了,绷裂了个口子。这玩意儿年头到了,加上机器震动,出问题不稀奇。”
“那……咱们这儿有能换的配件吗?”周辰担心地问,他知道这船很多部件都是外来的。
几位师傅相视一笑,刘师傅拍了拍胸脯:“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咱这儿虽然可能没有一模一样的原装配件,但还能让这点小毛病难住?橡胶管好办,量好尺寸,咱厂子里有车床,有材料,给你现车一根耐油耐压的新的出来!保证比原来的还结实耐用!”
“就是!”齐师傅也接口道,“以前货车轴断了,咱们都敢给焊上接着跑!区区一根油管,包在我们身上!”
听到老师傅们底气十足的话,周辰悬着的心总算彻底落了下来,长长舒了口气:“太好了!真是太谢谢几位师傅了!那……大概需要多久?”
刘师傅拿出卷尺,一边仔细测量损坏油管的长度、口径和接头螺纹,一边盘算着:“嗯……料是好找,主要是加工需要点工夫。估计……怎么也得个十天半月的吧。你放心,肯定给你用最好的材料!”
“行!半个月没问题!只要能修好,钱不是问题!”周辰连忙表示。
“嗨,谈钱远着呢,先把你船修好再说!”老师傅们摆摆手,开始忙碌地记录数据。
周辰感激地给他们拎来一壶凉茶,然后也转身加入卸货的队伍。
很快,所有的乌贼都卸完了,最后一过磅,竟有三千多斤。
不过正如所料,因为是乌贼汛期,码头收购价比起刚上市时已经跌了一些,但好在量大,最终也卖了一千五百多块钱,算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更何况,还有那批尚未脱手的银元,那才是此行真正的大头。
卖完鱼,周辰又钻回机舱。
老师傅们已经测量完毕,正在商量细节。“阿辰,你这根管子尺寸有点特别,得用厂里的机床慢慢做,急不来。估计得等上小半个月。”
“能修就行,等半个月没问题!”周辰爽快地答应,“一切就拜托几位师傅了,务必用最好的料!”
“放心吧!交给我们错不了!”老师傅们打包票。
接着,师傅们又从厂里拉来了抽油泵和油桶,开始将船舱底剩余的燃油彻底抽空——这是焊接或更换油管前必要的安全步骤。看着所剩无几的燃油被抽走,周辰虽然有点心疼,但为了安全,这是必须的。
完成所有准备工作后,老师傅们小心翼翼地将那根断裂的油管从复杂的管路中拆解下来,带着它返回厂里进行仿制加工。
忙完这一切,日头已经偏西,都快下午三四点了,周辰连午饭都还没顾上吃。他让同样疲惫不堪的秦家兄弟先领了工钱回家休息,自己则留下来做了最后的清理和交接。
带着满身的油污、鱼腥和疲惫,周辰终于蹬着自行车往家走。船要修半个月,意味着他能在家好好休息一阵子了。也好,正好多陪陪桃桃。
回家的路上,他看到村里几乎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屋顶上都铺开了巨大的竹匾或席子,上面晒满了剖开腌制的乌贼鲞。空气中弥漫着海盐、阳光和海鲜交织的独特咸香。这是一年中最繁忙也最充满希望的季节。
推开自家院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苏桃桃正坐在屋檐下的阴凉里,怀里抱着那只越来越圆润的小猫,轻轻地抚摸着。
小猫听到动静,耳朵抖了抖,睁开惺忪的睡眼瞥了周辰一下,似乎认出是他,又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周辰哥哥!”苏桃桃看到他,脸上立刻绽放出欣喜的笑容,放下小猫站起身迎过来。
“哎,回来了。”周辰笑着答道,放下手里的东西。
“这次怎么好像比预计的晚了一天?”苏桃桃细心地看着他略显疲惫的脸庞。
“船上出了点小意外,一根输油管漏油了,折腾了半天。”周辰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想让她太过担心。
“漏油?”苏桃桃果然紧张起来,连忙上下打量他,“人没事吧?船严重吗?”
“人没事,船也没大事。”周辰宽慰她,“已经请镇上的老师傅们去修了,就是用料做工得费点时间,估计得在家歇上半个月了。”
听到他这么说,苏桃桃脸上的担忧瞬间化为了温柔的笑意。
“没事就好,刚才吓得我心里一紧,你这出海,我这心里就一直不上不下的,只有看到你才能放心。”
她走上前,接过周辰沾满油污的外套,柔声道:“修船要紧,在家多歇些时日也没关系。反正咱们现在啊,也不指望着你一天不停地出海挣钱了。平平安安的最好。”
“衣服不用你管,我自己洗就行了,那这么说的话,接下来的时间,我就不出去了吧。”
周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