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完帐篷就要干活了。
西山不养闲人。
想要吃食和住宿，必须要付费。
费用也不高，帐篷连带暖炉一起租，一个月三百元罢了。
是的，元。
西山的所有物资不以铜钱结算，只认代工卷——“元”。
程勇没多问，当侍女提出需要人架帐篷时，他立马拉着坊正出了样板间。
来之前，宝儿就提醒过他，到了西山不要好奇，不要瞎打听，只需把活干得漂亮，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程勇牢记这一点，出了门，撸起袖子就干。
安装帐篷不难，只要掌握窍门，不消半刻，一顶崭新的帐篷便稳稳当当地立在了空地上。
这时候，灾民们才姗姗来迟。
很多人对帐篷感到好奇，里里外外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屋子”。
更多人讨论，这帐篷能不能抵得住风雪，一顶帐篷该住一家子呢，还是几家合租。
程勇趁着这空档，一口气又架起几顶帐篷。
其他人见他动作娴熟，还以为他是专门为灾民们架设的劳工。
程勇不解释，闷头干活。
坊正是个热心肠，见众人一头雾水，便主动站出来，指着不远的竹棚道，“大伙别愣着了，这帐篷架起一顶能挣两元，有了这‘元’，才能到那边竹棚买到吃食，填饱肚子。”
众人这才恍然，纷纷动起手来。
程勇手脚麻利，一个人就装了十六顶，凭此佳绩，最终斩获 32元报酬。
到手的代工卷，质地坚韧厚实，哪怕随意弯折也不见丝毫破损。
程勇捧在手上，仿若稀世珍宝。
按宝儿的说法，有了代工券，能买到超乎寻常的好东西，小丫过冬不用愁。
程勇看得出，宝儿对小丫格外关心，只要对女儿好，他可以听。
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光亮，程勇不及细想，匆匆数出十张代工卷递给坊正，“叔，这个你拿着。”
坊正一愣，瞧着厚厚的一叠，“这是何意？”
程勇塞到他手里，“今日这一路下来，多亏有你们的帮衬……”
“不不！”坊正推却，“都是街坊邻里，说这些干嘛？赶紧买几个几个馍馍，给小丫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放心，不会饿着她，这个你帮我给婶婶……”
“害！我也装了五顶，一家子够吃了。”
正当两人你推我让之际，良嫂迈着细碎步子前来，瞧着程勇手上厚厚的票子，张口就问，“程勇，能借我几张票子么？”
程勇闻言，眉头瞬间蹙成了一个“川”字。
良嫂的丈夫是个读书人，可惜只读书不做事。
平日里都是良嫂操持家业，靠着做些女红勉强维持。以往也就罢了，可眼下这情形，诸良仍旧不事劳作，凭什么借钱给他？
坊正瞧着良嫂怀中婴儿哇哇直叫，心有不忍。
犹豫片刻后，还是从自己那为数不多的几张代工卷里抽出两张，递了过去，“良嫂，你先拿着应应急。”
良嫂接过代工卷，面露难色，“坊正，这……这怕是不够，听那些姑娘说，牛奶得 5元，诸良也是一天没进食……”
声音是越说越小，要求却越来越大。
程勇眉毛一挑，心道：这过分了吧。
良嫂见状，急忙解释：“我实在是没办法，我自己饿着没事，可不能看着娃娃挨饿啊。听那姑娘说，明天就有活了，我明天能扛能抬，一定能还上。”
坊正也是从旁帮衬说着：“程勇啊，我看小丫也到了启蒙的年纪，等过阵子安定些，让诸良教教小丫读书识字，往后孩子们有了学问，咱这日子才有盼头不是？”
程勇听着良嫂的哭诉，又瞧了瞧那饿得小脸通红的婴儿，心中一软。
罢了罢了，都是患难的乡亲。
他咬咬牙，将手中的十张代工卷递了过去，“良也该让诸良干点活了，不然怎么活得下去，这个拿去给孩子买点吃的，先把眼前难关过了再说。”
良嫂瞬间红了眼眶。
自家男人是读书人，双手娇贵得很，哪能做粗活？
她紧紧攥着代工卷，对着程勇和坊正连连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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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如墨色的帷幕缓缓落下，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竹棚里亮起了暖黄的火光，火光摇曳，恰似黑夜里希望的灯塔，给人们指引前路。
灾民们被这一抹亮光吸引，从四面八方朝着竹棚的方向汇聚过去。
侍女们手持火水灯，立于竹棚前，引导灾民排队。
灾民们都极为配合，人群分成了数十条长龙，大家沿着既定的路线，缓缓前行。
一切井然有序。
宝儿见到人群中的程小丫，朝她招招手。
程小丫也看到了宝儿，先是转头望一眼阿爷，见他点头，才怯生生的朝宝儿挪步过去。
靠近之后，她被宝儿手中的火水灯吸引，眨巴着大眼睛，好奇问道：“宝儿姐，这是什么啊？”
“火水灯。”宝儿给她理了下乱糟糟的头发，“你该洗个澡了。”
程小丫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怔怔地盯着玻璃罩里面跳跃的烛火。
她不懂得琉璃的珍贵，只觉得这灯很厉害，不怕风吹，飘雪的夜里仍光亮如昼。
宝儿，“你阿爷赚到代工券了吗”
“嗯，”程小丫收回思绪，张开十根手指，“阿爷有好多，比两只手都多。”
宝儿闻言，眼神愈发温柔。
她以前也是这样说的，多与少，就用一只手来衡量，一只手就多，两只手就是很多。
宝儿揉了揉程小丫的脑袋，轻声道：“那就好，阿爷能干，小丫就不用受苦了。”
小丫昂起头，“小丫不苦啊。”
宝儿浅笑，心道：那是你没尝过失去亲人的滋味。
“宝儿姐，代工卷是什么呀？”程小丫歪着脑袋，好奇地问。
宝儿蹲下身子，“代工券就是在这里干活挣来的，就像铜钱一样，可以用它换吃的、住的，还能换很多有用的东西。”
程小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又落在了火水灯上，“能换到这个吗？”
“能。”宝儿肯定地回道：“还有许多你想象不到的好东西。”
程小丫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小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小声嘟囔：“那我长大了，也要挣好多代工券，给阿爷换好吃的，还有……还有像宝儿姐这样好看的灯。”
宝儿被她这副天真模样逗乐，轻轻刮了下她的小鼻子，“行，小丫以后肯定能干着呢。”
正说着，前面队伍有了些许动静，一笼笼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被端上了桌。
刚一落定，白色的雾气便迫不及待地从蒸笼缝隙间喷涌而出，如云般迅速弥漫开来，转瞬之间，便给这略显清冷的竹棚添了几分烟火的温润。
饿了一天的灾民眼中迸射出炽热的火芒。
负责分发食物的侍女扯着嗓子喊，“大伙莫急，按顺序来，一元一个，准备好代工卷，想买多少换多少。”
只见她揭开蒸笼盖子。
蒸笼之中，白白胖胖的包子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圆润饱满的外皮仿佛吹弹可破，泛着温润的光泽，上头微微褶皱的收口处，隐约可见渗出的点点油光，似在含蓄地诉说着内里馅料的鲜美。
程勇拉着小丫，随着队伍一步步向前挪动。
小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包子，脚下的步子都有些急切，若不是程勇紧紧拽着，怕是要直接冲到前面去了。
终于轮到他们，程勇递上辛苦挣来的代工卷。
侍女诧异。
第一天就有十二张，这得手脚多利索啊。
“一元一个包子，你确定全换？”
程勇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换吧，我饭量大。”
侍女浅浅一笑，没有再劝，只是麻利地用袋子装好包子，递给了他。
程勇迫不及待拿出一个，轻轻一掰，瞬间，鲜嫩多汁的肉馅袒露出来，肉香混合着葱香、酱香扑鼻而来。“小丫，快来尝尝。”
程小丫先是一愣，旋即双手接过，小鼻子凑近狠狠嗅了嗅，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接着小口咬了下去。
刹那间，鲜香的滋味在口腔中爆开，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腮帮子快速蠕动，含糊不清地欢呼：“阿爷，太好吃啦！”
程勇看着女儿满足的模样，暗松一口气。
今天的决定总算没错。
与他的想法一样，其他人领到包子时，脸上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本以为的压榨劳力，给几个硬邦邦的馕饼就不错了。
想不到是肉馅包子。
更夸张的是，这些包子外皮白皙而柔软，轻轻一捏，就能感受到那细腻的质感。
咬上一口，面皮在齿间轻柔地化开，带着一丝温热的麦香，仿佛是久违的温柔。
肉馅更是鲜嫩多汁，每一口都能感受到肉汁在舌尖爆开，葱香、酱香交织其中，浓郁而不腻，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灾民们原本只是抱着填饱肚子的念头，却没想到这里的包子竟如此美味。
有人忍不住感叹：“这包子怎么这么软？”
没人回答。
此刻竹棚内，只有此起彼伏的咀嚼声、轻声的惊叹，还有偶尔因为烫嘴发出的“嘶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