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踏出港岛军用机场的闸口。
一股潮湿的海风裹挟着陌生的城市气息,扑面而来。
他没有急于前行,目光在人潮中淡然一扫,便落在了不远处。
两个人。
一个身形肥胖,满脸堆笑,是《文西报》的霍生。
另一个身板笔挺,眼神如鹰,是港岛警界的陈子安。
他们果然在等他。
祁同伟唇角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个早已写好答案的确认。
下一刻,霍生那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敏捷,几乎是冲了过来,张开双臂就给了祁同伟一个结实的拥抱。
他的声音,像是庙里敲响的铜钟,力图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
“祁厅长!欢迎您大驾光临港岛!”
这股热情,装得恰到好处,既有迎接贵宾的隆重,又带着一丝江湖人特有的夸张。
祁同伟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厚实的后背。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霍生的耳朵里。
“霍生,你在汉东送的那些顺水人情,祁某都记着。”
没有说“谢谢”,更没有说“原来是你”。
一句“都记着”,肯定了功劳,也敲响了警钟。
霍生脸上的肥肉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笑容里的熟络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层更为真实的敬畏。
他知道,自己那些自以为隐秘的暗中示好,在这个年轻人面前,早已被看得一清二楚。
祁同伟的视线越过霍生的肩膀,望向不远处的陈子安,下巴微点。
“想必这位,就是霍生的朋友,陈警督。”
不是疑问,是陈述。
陈子安的眼皮猛地一跳。
对方不仅直接点破了他的身份,那股气息,那股从容,没有半分初来乍到的陌生感。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机场迎接一位内地官员,而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觐见一位巡视领地的君王。
“祁厅长好眼力!”
霍生赶忙打着哈哈,侧身让开,试图用自己的笑声,冲淡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
“子安是我的忘年交,上次您在汉东遇刺,纯属误会,那刀子没开刃,是下面的人不懂事!”
他飞快地解释了一句,随即压低了声音,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祁厅长,说来惭愧,港岛这边,我们用尽了办法,也只能勉强维持着不崩盘。”
“水太深,石头太硬,我们这些人,掀点浪花可以,想砸开它,根本砸不动!”
“您报告里提到的那个刘民,我们查了,像是人间蒸发了,没有半点踪迹。”
霍生看着祁同伟,眼神里透出一种近乎哀求的恳切。
“这盘棋,我们是真下不活了。”
“所以,还得您亲自过来,执刀破局!”
就在这时,陈子安的视线,被祁同伟身侧的那道身影牢牢吸附。
一位女子。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女士西装,整个人透着一股月光般的清冷。
但那双眼睛里,却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甚至带着几分罕见的英气。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祁同伟身侧,不前不后,不远不近,仿佛生来就该在那个位置。
陈子安的心脏,猛地收紧。
这个祁同伟,到底有多少张面孔,多少张底牌?
他上次带来的陈阳和陈冰冰,看着无害,却在汉东掀起滔天巨浪。
眼前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比那对兄妹加起来还要危险。
不等霍生介绍,那女子已主动向前半步,目光平静地迎上二人,声音清澈干净。
“两位好,我叫陆亦云,是祁先生此行的随行医生。”
随行医生?
霍生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陈子安的眼神则瞬间变得锐利无比。
来港岛办这种掉脑袋的事,身边带着的不是保镖,不是助手,而是一个医生?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祁同伟从踏上这片土地之前,就已经预见到了此行必然见血!
他不是来谈判,不是来调查。
他是来开战的!
并且,他有绝对的把握,就算战火纷飞,自己也能安然无恙地接受治疗。
这已经不是自信了。
这是对整个港岛风云的……藐视!
就在霍生和陈子安脑中翻江倒海之际,祁同伟动了。
一个极其细微,却瞬间攫取了所有人注意力的动作。
他抬起手。
非常自然地,将陆亦云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轻轻拨到她的耳后。
那个动作,带着一种不设防的亲昵。
他的眼神,落在她脸上的那一瞬,也褪去了所有的锋芒与算计,变得温柔。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重新看向霍生,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让霍生见笑了。”
“亦云她,负责我的一切。”
轰!
霍生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负责……一切!
这四个字,比任何解释都来得更具毁灭性。
眼前的祁同伟,不是在炫耀他的女人。
他是在用一种最温柔、最日常的方式,宣告一件最残忍、最霸道的事实——
看。
即便是在你们视之为龙潭虎穴的港岛,在我祁同伟眼中,也不过是可以闲庭信步,可以谈情说爱的地方。
我,能护住我身边的人。
而你们,谁都护不住。
霍生那张肥胖的脸上,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浸湿了衣领。
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被完全击溃的、赤裸裸的恐惧。
他对着祁同伟,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祁厅长……”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
“港岛这盘棋,我们……服了。”
“心服口服!”
霍生那句“心服口服”,尾音还在空气里发颤。
他臃肿的身躯,还僵硬地维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姿态。
额角的汗珠已经汇聚,沿着肥厚的脸颊,无声滑落,洇湿了昂贵的衬衫衣领。
他甚至想起了祁同伟上次带来的那对兄妹,陈阳和陈冰冰。
两个看似人畜无害的角色,却在汉东搅动起滔天血浪,几个老牌帮派灰飞烟灭,连名字都没能留下。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满室的死寂。
声音的源头,是祁同伟。
霍生和陈子安的身体,几乎在同一瞬间绷紧,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钉在了祁同伟身上。
祁同伟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
他只是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取出一支样式极简的手机,瞥了眼屏幕,便直接接通。
他没有回避。
甚至没有挪动半步。
他就那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手机贴在耳边。
“昌明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