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文权一个眼神扫过来,季昌明立刻会意,拉着还愣在原地的陈海退了出去。
“燕处长,我们去隔壁整理卷宗,您和祁厅先聊。”
门被轻轻带上。
陈海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有最高指示要单独传达。
能让燕文权单独传达的,除了那位汉东的一号人物,还能有谁?
室内,只剩下两人。
“燕哥,对手又出牌了?”祁同伟抿了口茶,率先开口。
燕文权将一份报纸影印件推到他面前,紧紧盯着他的脸。
“舆论攻势已经开始,这份材料,今早通过特殊渠道,摆在了京都某些领导的案头。”
“你的时间,不多了。”
然而,他失望了。
祁同伟只是扫了一眼,便将报纸随手放在一旁,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的意思。
“钟书记是什么意见?”
这才是关键。
燕文权深吸一口气,传达了钟正国的原话。
“老板让我来问你,这个局,你打算怎么破。”
他刻意加重了“你”字。
这不是询问,是考较,更是授权!
祁同伟笑了。
“钟书记真正担心的,是京都的态度吧。”
他胸有成竹。
“这样,燕哥,你回去告诉老板,让他放心。”
“让他们尽管闹,动静越大越好。汉东这边,我们就装作手足无措,疲于应付,给他们一种我们无牌可打的错觉。”
祁同伟抽出一张纸,在上面迅速写下几行字,递给燕文权。
“这是那张合成照片的几个致命破绽,风向、云层、光影,随便一个都够他们喝一壶。我随时可以联系港岛的报社,把技术分析登出来,先在舆论上撕开一道口子。”
燕文权看着纸上的内容,瞳孔猛地一缩。
“我们先见招拆招,做出防守的姿态,麻痹他们。”
“然后,等他们把所有牌都打出来,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
祁同伟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冷冽的寒芒。
“我再把真正的铁证,一次性拍在桌上。”
“到时候,谁是人谁是鬼,京都自然会有判断。”
燕文权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个计划堪称完美,但风险也极大!所有压力都压在了祁同伟最后那张“铁证”上!
“同伟,这太冒险了!万一你的证据……”
“放心,燕哥。”
祁同伟打断了他,平静地抛出了自己真正的王炸。
“我还有一个证人。”
“刘生引爆炸药假死那天,现场除了我,还有一个人。”
“陈岩石的女儿,陈阳。”
“我把她从爆炸里,亲手救了出来。”
轰!
燕文权如遭雷击,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祁同伟,嘴唇微微颤抖。
陈岩石!
那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老头子!
祁同伟点了点头,声音变得冰冷。
“陈老为了理想可以不顾一切,但为了女儿,他能拼命。”
“在最关键的时候,把这个消息递给他。让他那些遍布军中的老战友,知道有人想用炸药,谋杀他唯一的女儿……”
祁同伟没有再说下去。
但燕文权已经懂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第一次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
这不是简单的破局。
这是黄雀在后,更是连环绝杀!
一环扣一环,算无遗策!
刘和光,以及他背后的人,想用一张报纸掀翻钟书记?
他们根本不知道,祁同伟为他们准备的,是足以将他们彻底埋葬的万丈深渊!
这场牌局,已经没有悬念了。
监控画面,跳动了一下。
原本如死尸般沉寂的刘生,身体毫无征兆地抽搐起来。
先是手指,继而小臂,最后,那股痉挛的力量蔓延至全身。
他的身体猛地绷直,又狠狠砸在冰冷的审讯椅上,整个人如同一只被扔上岸的鱼,剧烈地弹动。
头颅疯狂后仰,再重重磕向前方。
砰!
砰!
骨头与金属的闷响,一下,又一下,沉闷而疯狂,仿佛他想用这种方式,亲手撞碎自己的头骨。
“他要自残!”
燕文权霍然起身,椅子被撞得向后滑出半米。
季昌明也一步冲了进来,神色紧张。
“同伟,刘生那边……”
祁同伟却未动分毫,甚至连眼皮都未曾多眨一下。
他的目光穿过屏幕,落在那个痛苦挣扎的身影上,眼神平静得可怕。
“不是自残。”
祁同伟的声音响起,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是戒断反应。”
戒断反应?!
毒瘾?!
燕文权的声音都变了调,这个词,让整个监控室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祁同伟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刘民想用这个当保险,却不知道,这东西也能变成催命符。”
他拿起对讲机,话语简短而精准。
“医疗组。”
“氯丙嗪,二十五毫克,静脉注射。”
他稍作停顿,补充了一句。
“时刻观察瞳孔,一旦扩大到五毫米,立刻通知我。”
命令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在设定一个冰冷的程序。
药剂缓缓注入。
刘生的挣扎并未停止,反而像是溺水者最后的爆发,身体弓成了一张满月的长弓,青筋在脖颈与额角蚯蚓般暴起。
他的十指痉挛,指甲在金属桌面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徒劳地抓挠着,像要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涎水与泪水混杂着淌下,糊住了他扭曲的脸。
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哀嚎:
“药……”
“给我药……”
他的意志在药物和痛苦的双重折磨下,彻底崩塌。
“我招……我全都说……”
“书……”
“《资治通鉴》……在……在我家里……”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吼出几个断续的词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骨头缝里榨出来的。
“一九八三……版……”
“第……”
“第十九……册!”
嘶吼落下的瞬间,监控室内所有的噪音,戛然而止。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燕文权的手攥得死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望向祁同伟,那眼神里不再是欣赏,而是一种近乎于仰望的敬畏。
成了!
这盘死棋,被他硬生生走活了!
祁同伟却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越过汉东的夜空,落在了省委大院那扇紧闭的窗户上。
他更看到的,是一条用刘生的哀嚎与这份铁证铺就的,独属于他祁同伟的……
通天之路。
港岛的风波,还有刘民等着他去抓。
而汉东这盘棋,才刚刚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