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老周正对着嘴硬如铁的陈勤财一筹莫展。
他一回头,却见祁同伟的脸色有些不对,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眼神里带着一丝冰冷的锋芒。
“祁厅,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老周连忙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祁同伟没有回答。
他默然走到窗边,目光穿透玻璃,望向招待所外那片被午后阳光切割得斑驳的林荫道。
静得有些过分了。
他随手拿起桌上一面招待所配备的廉价小圆镜。
对着林荫道的某个方向,不轻不重地晃了三下。
一缕镜子的反光,如同一道转瞬即逝的冷电,在浓密的林叶间一闪而过,像是一条被惊扰的蛇,瞬间没入黑暗。
老周看得一头雾水,满脸困惑。
“祁厅,您这是……?”
祁同伟放下镜子,转过身来。
他脸上的凝重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让老周心底无端发寒的、莫测的笑意。
“老周,给暗处的朋友,打个招呼而已。”
他慢悠悠地拍了拍老周的肩膀,嘴角微微翘起,眼神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走吧。”
“再去会会我们的陈局长。”
“看看他背后的‘大人物’,是不是已经收到了我的问候。”
……
审讯室里的空气,凝滞得像一块冰冷的铁。
陈勤财靠在椅子上,脸上挂着一丝有恃无恐的冷笑,完全无视老周“啪”一声拍在桌上的那份口供。
“这是刘立的亲笔供词,他全都招了!”老周的声音里压着一团火。
“上面写着你们的密谋,共同参与的项目,甚至具体经手人都有!”
老周严厉的声音,没有在陈勤财心里激起半点波澜。
“呵。”
陈勤财轻笑一声,眼皮都懒得抬。
“攀咬而已。谁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手段,屈打成招?”
“你们不就是想借我来搞刘副省长吗?我告诉你们,这是政治迫害!我保留上诉的权利!”
他梗着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架势。
陈勤财很清楚,只要他咬死不松口,没有铁证,对方就奈何不了他。
他要是认了,那才是万劫不复!
他甚至不敢去看那份口供,他怕自己的眼神会出卖内心的惊慌。
老周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却拿这个滚刀肉毫无办法,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始终沉默的祁同伟。
祁同伟却像是没看到他的窘迫。
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本书,是本已经翻得有些卷边的《文化苦旅》。
他慢条斯理地翻开书页,仿佛置身于一间安静的书房,而不是剑拔弩张的审讯室。
“这本书,我看了快四年了,还没看完。”
祁同伟的声音很轻,飘在沉闷的空气里,显得格格不入。
老周愣住了。
陈勤财也愣住了。
他看着祁同伟那副闲适到近乎挑衅的样子,心里最后一块石头,彻底落了地。
黔驴技穷!
他断定,祁同伟已经没有任何办法,现在不过是想用熬时间这种最低级的手段,来消磨他的意志。
可笑。
陈勤财索性也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养神,心中冷笑:陪你耗,看谁耗得过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审讯室里,只剩下祁同伟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像催眠曲,又像催命符。
一个小时,快得像一瞬间,又慢得像一辈子。
突然。
“砰!”
一声沉闷却又无比清晰的枪响,从招待所外传来,如同惊雷,悍然撕裂了这份诡异的宁静!
老周浑身一激灵,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下意识地就往腰间摸去。
他惊骇地看向祁同伟,却发现祁同伟只是从书本上抬起了头。
那目光平静无波,越过他,落在了对面的陈勤财脸上。
此刻,陈勤财的脸上,正缓缓绽开一个得意的、充满快意的、扭曲的笑容。
来了!
他的人来了!
这个笑容在说:祁同伟,你死定了!
只要被救出去,逃到国外,他就能像刘民一样,继续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陈勤-财甚至已经开始期待,看向门口的目光,迸发出劫后余生的亮光。
祁同伟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将书合上,放在桌上。
“人啊,总是要有希望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悲悯与感慨。
“只要希望还在,那口气就散不了。”
陈勤财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有些错愕地看着祁同伟,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你……你什么意思?”
祁同伟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那声音,像是宣判。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外面骤然响起了一连串急促、冷酷、充满了杀伐气的枪声!
“砰!砰砰!砰!”
短促,激烈,没有一丝多余的动静。
这不是救援,更不是火拼。
这是处决!
老周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一个箭步就要冲向门口:“祁厅,外面出事了!”
“坐下。”
祁同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钢铁般的意志,不容抗拒。
老周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他焦急地看着门口,又看看一脸平静得可怕的祁同伟,最终还是咬着牙,坐了回去。
陈勤财脸上的得意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焦灼和惊疑。
外面的枪声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枪声来得快,去得也快。
几分钟后,外面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寂静,比刚才的枪声更让人心头发毛。
咚,咚,咚。
审讯室的门,被人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在场的三个人,心跳仿佛都漏了一拍。
祁同伟站起身,从容地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正是之前那个蹲在招待所门口,像个上访老农的汉子。
他身上还带着一股硝烟和血腥混合的刺鼻味道,脸上沾着几点干涸的泥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像狼。
他看见祁同伟,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嘿嘿一笑。
“妹夫,活儿干完了,挺利索。”
陆亦宏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事后的疲惫。
老周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妹夫?!
这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男人,居然是祁厅长的……妹夫?!
祁同伟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陆亦宏满是尘土的肩膀。
“辛苦了。回头你得请我吃饭。”
“啊?”陆亦宏愣住了,挠了挠头,“不是,你请我来帮忙,怎么到头来我还得请你吃饭?”
祁同伟摆了摆手,脸上的笑意更浓。
“五个国际杀手,你带队击毙四个,活捉一个。这功劳报上去,给你个人记个一等功,再给你们团里争个集体三等功,有问题吗?”
陆亦宏先是一怔,随即眼睛猛地亮了起来,那光芒比外面的太阳还刺眼。
他瞬间反应过来,盯着祁同伟:“你怎么知道是五个?连活口都知道?”
“枪声,能听出来。”祁同伟淡淡道,“四声点射,一声补枪,最后归于沉寂,说明目标已经失去反抗能力,被控制了。”
陆亦宏倒吸一口凉气,彻底服了。
“怎么样,大功臣?”祁同伟调侃道,“一顿饭,换一个一等功,还在纠结?”
陆亦宏用力一拍祁同伟的肩膀,力气大得让祁同伟都咧了咧嘴。
“还是你小子仗义!”他冲着祁同伟竖起一个大拇指,笑得合不拢嘴,“就这么定了,我请客!燕京最好的馆子,随便挑!”
老周震惊地看着祁同伟,心里翻江倒海。
他想起之前祁同伟拿镜子晃了三下……原来那不是无意义的动作,而是开战的信号!
一切,早已尽在掌握!
审讯室里,陈勤财呆呆地看着门口谈笑风生的两个人,听着他们轻描淡写地决定了几个人的生死和一等功的归属。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得干干净净。
最后,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终于明白,自己脸上那个得意的笑容,有多么愚蠢,多么可笑。
也终于明白,祁同伟那句“让子弹再飞一会儿”,是什么意思。
那枪声,根本不是为他而鸣的希望号角。
那是为前来救他的人,敲响的丧钟。
而那份所谓的“希望”,不过是祁同伟亲手递给他的,最致命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