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检察院,陈岩石办公室。空气凝固如铁。
他刚咆哮完祁同伟的名字,那刺耳的电话铃声就再次响起,像是催命的符咒。
秘书脸色煞白地冲进来,声音都在抖。
“陈局……是……是祁同伟的电话!”
陈岩石的心头猛地一紧。
他死死盯着那部不断嘶鸣的电话机。
每一次铃声,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剐蹭着他的神经。
他强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猛地抓起听筒。
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威严,一如往常。
“祁同伟,我是陈岩石。”
电话那头,传来祁同伟的声音。
平静,清晰,不带一丝波澜。
“陈局,您好。”
“我命令你,立刻释放刘立!”
陈岩石几乎是在吼叫,声震整个办公室。
“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严重违反办案程序!”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
那沉默沉重得让人窒息。
随即,祁同伟的声音再次响起,轻描淡写。
“陈局,您确定吗?”
“以您的名义,下达释放刘立的命令?”
这句反问,如同一柄冰冷的利刃,瞬间抵住了陈岩石的喉咙。
“我当然确定!”陈岩石色厉内荏地咆哮。
“马上放人!把恶劣影响降到最低!”
“好的,陈局。”祁同伟答应得异常爽快。“我服从您的命令。”
陈岩石心中刚略微放松,祁同伟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坠入冰窖。
“为了确保程序合规,还请您以省检反贪局的名义,发一份正式的纸质文件给我。”
“文件上,请写明释放刘立的具体原因。”
“我这边收到文件,立刻就放人。”
纸质文件!
陈岩石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他大脑一片空白。
白纸黑字,盖上检察院的公章?这哪里是释放刘立的通知?这是他陈岩石滥用职权、徇私枉法、充当保护伞的铁证!
是他自掘坟墓的墓志铭!冰冷的汗水,瞬间湿透了他的后背。
“祁同伟……”陈岩石的声音粗哑如砂纸摩擦。“你……是不是已经查到了什么?”
祁同伟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那种毫无温度的声音,平静地反问。
“陈局长,恕我冒昧。”
“您现在,是以我的上级领导的身份,在询问案情进展?”
陈岩石一愣,下意识地吼道:“废话!我当然是你的上级!”
“哦?”祁同伟的语气里,第一次带上极轻微的玩味。
“可是,您刚才的命令,是让我释放犯罪嫌疑人刘立。”
“那么,根据办案纪律,我现在有充足的理由怀疑,您的立场,可能与本案存在重大利害关系。”
“为了保证案件的机密性和公正性。”
“我决定,拒绝向您透露任何与案件相关的信息。”
“您!”陈岩石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血直冲头顶。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是在指着他的鼻子说,他陈岩石,就是保护伞!
“嘟…嘟…嘟…”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音。
祁同伟,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像是对陈岩石无声的嘲讽。
“啪!”他失手将听筒砸回电话机上,那沉重的黑色胶木外壳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
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地靠进宽大的办公椅里。
完了。陈岩石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祁同伟那小子,根本不是在虚张声势。
那份所谓的“纸质文件”,哪里是什么程序合规,那是一柄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一旦落下,他陈岩石一辈子的清名,瞬间就会化为齑粉。
非但救不了刘立,连自己都要被拖进这无底的深渊。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盯着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目光晦暗,挣扎了许久。
那部电话,沉重如山。
最终,他还是伸出了颤抖的手,拨通了那个他最不想拨通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陈岩石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浓浓的委屈与悲愤。
“刘省长……我……我对不起您的托付啊。”
电话那头,刘光和的声音冷酷如冰。“说。”
“那个祁同伟……”陈岩石的声音都在发颤,耻辱感将他彻底淹没,“他……他根本不听指挥!简直是疯了!”
“我把您的意思传达了,他非但不执行,反而倒打一耙!”
“他说……他说要我省检反贪局出具释放刘立的正式公文,还要写明理由!”
陈岩石刻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让那头的刘光和消化这句话里蕴含的巨大恶意。
“这哪里是办案,这分明是政治陷害!他甚至暗示,我这个反贪局长,和刘立的案子有重大利害关系,要连我一起调查!”
“他这是想干什么?他这是要把我们汉东省政法系统的脸,都按在地上踩啊!”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寂静,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悸。
许久,刘光和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平静得可怕。
“一个处级干部,是谁给他的胆子?”
“陈岩石,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好兵?”
“刘省长,我……”陈岩石还想辩解。
“够了。”刘光和冷冷地打断他,“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插手了。”
“我倒想亲眼去看看。”
“这个吕州市公安局的局长,是不是真的想把天给我捅个窟窿!”电话被猛地挂断。
省长办公室里,刘光和缓缓放下电话,脸上没有暴怒,只有一片山雨欲来的阴沉。
他立刻拿起另一部电话,直接打给了省纪委。
然而,纪委那边的态度却让他眉头紧锁。
对方言辞恳切,态度恭敬,但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会派人去“了解情况”,而不是“介入调查”。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这是在和稀泥!
刘光和眼神中的寒意更盛。
他明白了,一些人,在等,在看。等不及了。
他不能等。他要亲自去一趟吕州。
他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亲手掐灭祁同伟这颗不知天高地厚的火星。
让他明白,在汉东检察院这片天底下,谁,才是规矩!
……
吕州市委招待所,一间临时征用的会议室里。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省长刘光和端坐主位,一张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眼神如刀,刮在对面的祁同伟身上。
他身旁,省纪委派来的那位干部,正低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仿佛上面真有什么引人入胜的东西。
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而风暴中心的祁同伟,就那么安然地坐在他们对面。
他甚至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神态自若,丝毫未受那股几乎能撕裂人的官威影响。
“祁同伟同志,你可知罪?”
刘光和终于开口,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在寂静的会议室里炸响。
祁同伟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了上去。
“刘省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刘光和发出一声满含讥讽的冷笑,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你绕开省委,绕开我这个主管副省长,用一张来路不明的逮捕令,就敢在吕州抓走市委副书记!”
“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超出了反贪局的职权范围!”
“这是违规,是滥用职权,是目无组织纪律!”
祁同伟闻言,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即从公文包里,从容不迫地拿出那份陈岩石签了字的批捕令,轻轻推了过去。
“刘省长,我这是奉命行事,手续齐全,完全合规。”
刘光和的视线甚至没有在那份文件上停留哪怕一秒。
他直接伸手,将文件“啪”的一声甩在桌上,声色俱厉。“奉命行事?笑话!”
“陈岩石同志已经亲自跟我通过电话了,他明确表示,根本没有签发过这份文件!”
“祁同伟,你伪造公文,罪加一等!”
此言一出,连旁边那位“专心看本”的纪委干部,眼皮都忍不住跳了一下。
伪造公文,这罪名可就太重了。
然而,祁同伟的脸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哎呀。”他轻拍额头,语气懊恼。“真是不好意思,刘省长,您看我这记性。”
“拿错了,拿错了。”他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收回了那份文件,然后,又不紧不慢地从包里取出了另外一份。
同样的封袋,同样的动作。
这一次,他没有再递过去,而是亲手展开,平铺在了自己面前的桌面上。
动作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刘光和已经打定了主意。
不管祁同伟再拿出什么东西,他都一口咬定是伪造的,然后当场撕毁,用雷霆手段,彻底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钉死!
然而。当他的视线,越过桌面,落在那份文件上时……
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文件,还是那份逮捕通知。格式、内容,一字不差。
只是……在最下方,签批人那一栏,那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签名,不再是“陈岩石”。
而是两个他熟悉到骨髓里,甚至让他感到本能恐惧的字——钟正国!
省委一把手,钟书记的亲笔签名!
轰!刘光和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大脑在这一瞬间彻底空白。
怎么可能?!钟书记怎么会亲自签这个文件?
他没有收到任何风声,省委常委会上也从未有过任何相关的议题。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钟书记直接越过所有人,批了这份文件,这……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根本不是祁同伟的个人行为!
甚至不是省检的行动!这是省委一把手的直接授意!
是来自汉东权力金字塔顶端的意志!
一股彻骨的寒气,猛地从刘光和的脚底板升起,疯狂窜上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
他火急火燎地从省城赶来,在这里大发雷霆,兴师问罪……这一切,在钟书记眼里,会是什么?
是自己在维护所谓的程序正义?不!是在为自己的派系捂盖子!
是在公然对抗省委的最高决定!是在向一把手挑衅!
刘光和的后背,“唰”的一下,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
他感觉双腿发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干得冒火。
那股支撑着他全部官威和怒火的力气,在看到那个签名的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咚”的一声闷响。他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
他慌了。
这一次,他是真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