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朝辩
寅时三刻的京都尚未破晓，秋风骤起，太和殿前的汉白玉阶落满昨夜雨露。
旻王殿下的玄色朝靴碾过午门潮湿的地面，金线织就的蟒纹在宫灯下泛起冷光。他身后跟着一队玄甲禁军，铁链拖地的声响惊飞檐角栖鸦。
“殿下留步！”吏部左侍郎疾步追来，绯色官袍下摆沾着晨露，“岭西郡的官员考功簿下官还未……”
“杨大人。”李承胤转身时腰间玉佩撞上金带，金玉相击声惊得这位侍郎大人后退了半步，“那些账簿昨夜已送抵御史台，若大人问心无愧，何惧风宪官之眼呢？”
话音未落，宫门轰然洞开。
百官鱼贯而入，却在看见阶下囚车时齐齐噤声。
昔日朱紫加身的官员们蜷缩其中，有人官袍上还沾着西岭的泥沙。
这般场景自然也入了奚昀的眼，他震惊之余，倒抽了一口凉气。
囚车不是驶去昭狱了吗。
“旻王殿下真是好手段。”年迈的清腐老臣在丹墀前拦住去路，怒目冷哼道：“这囚车停在太庙前，殿下就不怕惊了祖宗英灵？”
李承胤不急不缓地笑了一下，越过这位半生无功过的朝臣，“大人可知岭西百姓如何称呼这些蠹虫？他们说这是'；刮地三丈'；的恙！不除尽这些祸害，太庙里的祖宗才要震怒。”
卯时，明仁帝的龙辇转过盘龙柱。当值太监正要唱喏，御史中丞吴喜宪突然出列，象牙笏板直指囚车：“臣要参旻王越权擅专！岭西官员任免当经吏部之手！”
“吴大人此言差矣！”礼部郎中褚阔跨步上前，绯色官服衬得他眉目如剑，“《晋律》明载，钦差持尚方剑可先斩后奏。这些贪官私吞赈灾粮无数，难道要等他们吃完人肉再议罪？”
朝堂霎时炸开锅。有人吹胡子瞪眼地揪住褚阔的袖口：“黄口小儿！你可知道岭西盐铁转运使年节要打点多少关节？现在三十七个缺位空悬，边关商路都要断了！”
“断了才好！”都察院御史袁书墨摔大声道：“商队过关要给十二道孝敬，从城门吏到刺史人人抽成。旻王殿下这是剜疮剔骨，你们倒心疼起腐肉来了！”
争吵声惊动了清晨梁柱间的燕雀。顾相轻咳三声，百官渐渐安静下来。
顾相并未说话，反倒是三朝元老柳太傅抚着雪白长须，声音像浸过陈年旧茶：“老臣记得咸隆元年江南水患，永乐太子也曾雷霆治贪。只是后来各州府推诿塞责，反倒误了赈灾时机……”
“哦？太傅这是暗指本王急功近利？”李承胤偏了偏头，目光在瘦削的小老头身体停留一瞬，“岭西七地饿殍遍野时，怎么不见诸位谈论'；水至清则无鱼'；？”
兵部尚书突然冷笑：“殿下在岭西斩了明威将军的侄子，可知边军已有哗变迹象？武将们说旻王殿下这是要'；狡兔死走狗烹'；！”
“那就让他们来！”李承胤猛地转身，一双清目瞪起，直直朝向出言之人，“看看是本王的尚方剑快，还是他们的怨气重！”
明仁帝此时轻叩龙椅，玉板戒撞出清越声响。敬阳公公立刻高呼：“肃静——”声浪在九丈穹顶下回荡，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旻王。”皇帝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的刀子，“这些囚犯你打算如何处置？”
“儿臣请设特别刑狱司。”李承胤单膝跪地，道：“三司会审太慢，等他们商议结束，岭西又要饿死三茬人。”
“荒唐！”刑部尚书辛陆涨红了一张老脸，“太祖定制岂容———！”
“准奏。”明仁帝打断谏言，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百官，“就让旻王主审，顾相监审。退朝后把囚犯押到诏狱，别脏了太庙的地。”
一直没做发言的李少凡，在听到李承胤要设特别刑狱司后才面色微变。
他突然轻笑：“陛下圣明。只是旻王殿下这般雷厉风行，微臣担心有人狗急跳墙。不如加派贪狼军护送囚车？”
“不劳世子殿下费心。”李承胤瞥了他一眼，“昨夜已有三批刺客光顾旻王府，世子殿下也需当心呢，不如加派羽林军前去护卫？”
朝堂陷入死寂。
奚昀屏了一口气，修罗场，绝对修罗场。这两个嘴都毒的很。
到了这个段位，已经容不下泰王李承坤了，就算他没失圣宠，他也玩不过这两个人，会被玩死的！
明仁帝起身时，十二旒玉藻遮住眼中情绪：“旻王留下，其他人跪安吧。”
李承胤跟在明仁帝身后，奚昀也“哒哒哒”地抱着俩小本子跑过来跟在皇帝屁股后边。
奚昀笑了笑：“还没恭喜殿下呢，岭西事务圆满结束。”
“奚修撰这是……？”李承胤垂眸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物件，道：“成奚起居郎了？”
这话一溜烟进了明仁帝耳朵，坐下后又笑眯眯的一副仁君模样了，明明方才还面露寒意，果然帝王都是性情阴晴不定，自古伴君如伴虎。
奚昀刚走到自己的专属小桌案坐下打算开记，就被敬阳公公笑眯眯的给请出去了。
奚昀：“？”
不儿，为什么不早说，那我进来屁股沾一下边又出去算什么，算我精力旺盛。
“走吧，奚大人，咱家带大人去吃宫里的早膳。”
谢谢，其实我在家里已经吃过了。
吃早膳只是个支开他的借口，奚昀顺从地跟着敬阳公公走出殿门，既然皇帝要他吃，那他再吃些也无妨。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只余殿内生在帝王家的一对父子，一坐一跪，更像君臣。
明仁帝叹了口气，让他坐下。
“你说，都查到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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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在皇帝身边混日子难得休沐的奚昀去了趟翰林院取资料。
碰到了据同僚们说，同时请假三日的顾岚亭和齐鸿之二人。
今个儿早晨自家夫郎还在跟他抱怨，邀请楼小公子一起聚餐，结果整整三天都没个消息。
哎呀，都在干什么呀，好难猜呀。
奚昀蔫坏地凑过去翻开齐鸿之的衣领子瞅了一眼。
“啧啧啧……”
“滚。”齐鸿之拍开奚昀放在自己衣领上的手，声音有些沉哑。
言归正传，奚昀清了清嗓子。这还是齐鸿之回京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三日前早朝那一出看煞众人的眼，奚昀问道：“岭西这块硬骨头都给啃下来了，你和旻王手段了得啊。”
一提到这个齐鸿之就皱眉，他道：“再晚去一步，岭西就要被啃食殆尽。”
“怎么说？”
齐鸿之摇了摇头：“无法共享。”
奚昀心中一惊，猛地转头看向顾岚亭，只见他缓缓点了个头。
“蒋氏彻底倒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