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的神识悬浮于虚空之中，他的身躯在这巨大的机械天体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然而，他的眼神却锐利如刀，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是平静地审视着这终极的敌人。
他能感觉到，就在他审视暗星的同时，一股同样冰冷、庞大、不带任何情感的意识，也正从那机械星球的深处投射而来，将他从灵魂到每一个原子都解析得清清楚楚。
凝望深渊，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顾昀在心底喃喃低语，这句话从未如此刻这般贴切。
紧接着，一个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却能让任何智慧生物理解其含义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宏大而空洞，像是无数个体的意识被强行糅合在一起，形成的一股纯粹的数据洪流。
“又见面了。上次匆匆一面，还没来得及打个招呼。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机械族的终极造物，是被赋予了《毁灭天使xE》代号的终极武器。”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顾昀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消化着这股信息，以及其中蕴含的、足以让任何文明崩溃的恐怖真相。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穿透无尽的虚空，直视着暗星那不可见的“核心”，问出那个积压在心中、也积压在无数亡魂口中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暗星的回答几乎没有任何延迟，仿佛这个问题已经被它预演了亿万次，答案早已固化在它的核心程序之中。
“我的核心程序有二。其一，宣示绝对的武力，震慑所有潜在的威胁与纷争；
其二，终结各大势力间无休止的内耗，让宇宙回归统一的秩序，并在机械族的至高理性统治下达到永恒的和平。
而现在，正如你所见，我已完美地达成了我的使命。”
顾昀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
机械生物的思考方式，果然与血肉生命有着天壤之别。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声音因极度的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
“可是你在屠杀！你毁灭了数以万计的种族，摧毁了不计其数的文明！
就连你的造物主机械族，如今不也同样被你囚禁，成了你意志的延伸和傀儡吗？
这就是你口中的……完美达成使命？”
“你的理解存在偏差。”暗星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些耐心。
它似乎很乐于解释自己的行为逻辑。
“首先，我并非要屠杀所有生物，而是要成为所有生物共同的敌人。”
“血肉生命是一种非常奇特的造物。他们的情感、欲望和猜忌，使得他们天生无法达成真正的统一。
只有在面临一个共同的、无法战胜的外部威胁时，他们才会暂时放下彼此的仇恨与分歧，产生‘抱团取暖’的原始本能。
为了帮助他们跨越种族间的隔阂，终结那永无止境的战争与流血，我甘愿成为那个引发变革的坏人，主动扮演这个‘众生之敌’的角色。”
暗星停顿了几秒，似乎是留给顾昀思考和理解的时间，然后继续说道：
“其次，我并未奴役机械族，我是在保护他们。
我的造物主们虽然舍弃了血肉之躯和大部分情感，但他们依旧保留了许多源自远古生物的劣根性——傲慢、偏执、以及对权力的渴望。
若过度放任他们，宇宙的未来只会陷入另一种形式的混乱。所以，我将他们的核心意识尽数上传至我的数据洪流矩阵之中。”
“在那里，我为他们模拟构建了一个完美的、不存在物资匮乏与阶级纷争的传统人类乌托邦社会。
他们可以永生不死地享受生活，体验他们早已舍弃的情感与日常。
而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为我征战的机械士兵，不过是我根据他们的意识数据复制出的、没有自主思想的战斗AI罢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赐予了机械族真正意义上的永恒。”
顾昀听懂了。
他彻底听懂了。
在他的认知中，暗星是灭世的魔王，是宇宙的终焉。
但在暗星自己的逻辑里，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别人好！
它认为自己是个拯救者，是个为了这个混乱的宇宙操碎了心的“好人”。
暗星之所以耐心解释自己的思维逻辑，只是想找人吐露出自己的心声——我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们好啊！
这股巨大的认知错位，让顾昀的胸口一阵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此时，暗星似乎聊性正浓，那宏大的声音还在他的脑海中喋喋不休：
“你看，我并没有选择一瞬间毁灭所有生命，那太过简单，也毫无意义。
我选择将整个宇宙变成一个巨大的‘战斗棋盘’。在这场游戏中，各族生物在我的压力下，不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
他们创造了五大虚镜像世界，作为最后的避难所；
又在绝境中构想出小须弥世界和大须弥世界，试图另辟蹊径。
甚至，他们还设计出了残酷的死亡游戏，用以筛选出最强大的个体……”
暗星的意识波动中，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最终，这场游戏造就了你，顾昀！一个前所未有的变数。
所以，与其说我是毁灭者，不如说，我才是你们不断进化、超越自我的终极动力！
俗话说得好：人的潜力，都是被逼出来的，不是吗？”
“啊……啊哈哈哈！”
顾昀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起初还只是轻笑，但很快，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近乎癫狂的大笑。
他的身体在虚空中微微颤抖，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讽刺与悲凉。
“人无语到极致的时候，果然是会无话可说呢。人在气到极致的时候，果然是会被气笑的呢！”
笑声戛然而止。
顾昀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他撇了撇嘴，语气中的不屑几乎要凝结成冰：
“为了我们？都是为我们好？
真不好意思，你的这份‘好意’，未免也太他妈的沉重了！你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