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线条流畅、车窗贴着深色防窥膜的黑色保姆车，平稳地行驶在傍晚繁华的都市车流中。
副驾驶位上，陈慕白的经纪人赵宏此时正眉头紧锁，额头上那三道深刻的皱纹紧紧拧成了一个清晰的“川”字。他手指无意识地、急促地敲击着放在腿上的平板电脑边缘，屏幕上还显示着密密麻麻的行程表和待办事项。
终于，他忍不住打破了车内的沉寂，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灼，转头看向后排：“慕白，方宇之前答应你的那几首歌……到底什么时候能交过来？这都催过一次了，那边似乎还没个准信。”
后排宽敞的座椅上，陈慕白正慵懒地靠着椅背。他戴着一副昂贵的降噪耳机，但没有播放音乐，只是用它来隔绝一部分世界的嘈杂。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明明灭灭。听到经纪人的问话，他缓缓抬起眼皮，透过微微反光的镜片看向前方焦躁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一边耳机摘下来，挂在颈间。
“宏哥，稍安勿躁。”陈慕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小宇前两天和我通过气，说最晚下周，一定把demo发给我。他既然给了准话，我们就再等等。”
“下周？”赵宏对这个模糊的期限显然极不满意，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着陈慕白，“他说下周就一定是下周？慕白，你是不是太信任他了？我可听说了，他自己那边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新专辑呢！而且这眼看就要开学季了，各大高校的晚会、商演邀请雪花一样飞，哪个歌手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分一杯羹？我收到的消息，方宇他自己就至少接到了两个顶尖高校的晚会邀请！他忙得过来吗？还有心思和时间给你写歌？”
赵宏越说越激动，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别忘了，他现在可不是单纯的歌手了！人家头上还顶着个‘编剧’的光环呢！《误杀》那边虽然不用他天天盯着，但能完全撒手不管？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可是听说……”他压低了声音，“音乐部的林西，因为这事已经对他相当不满了！林西以前多看好他，你是知道的！现在呢？觉得他不务正业！”
陈慕白安静地听着经纪人连珠炮似的质疑和担忧，脸上并没有出现类似的情绪波动。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嘴角反而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
“宏哥，”他等赵宏一口气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平稳，“你认识小宇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仔细回想一下，自从他进公司，但凡他亲口答应要给别人的歌曲，无论是给我，还是给公司里其他哪位歌手，你有听说过他哪一次食言或者敷衍了事过吗？”他顿了顿，补充道，“一次都没有，对吧？他的信用记录，可是完美无瑕的。”
赵宏被问得一噎，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一时找不到实例。他不得不承认，方宇在交付作品这件事上，确实可挑的地方不多。但他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论据，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却依旧坚持：“话是这么说……但此一时彼一时啊，慕白！以前他是专心做音乐，现在他身份多了，牵扯的精力也多了！谁能保证他还能像以前一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最容易哪头都顾不上，最后出来的作品质量也难以保证。我这也是合理担忧！”
陈慕白没有立刻反驳，他微微扬了扬精致的眉毛，带着一丝探究看向他的经纪人：“所以，听你这意思……宏哥，你潜意识里其实是认同林西老师那种观点的？觉得尝试跨界就是‘不务正业’，觉得什么都还没真正开始做出结果呢，就应该先把所有‘不务正业’的苗头都扼杀在萌芽状态？”
“那……那倒也不是完全认同。”赵宏被问得有些尴尬，语气不由自主地又缓和了几分，带着点辩解的味道，“我不是反对尝试新东西。我只是觉得，人的专注力是有限的，分散精力去做太多事，很可能导致哪一样都做不到顶尖。音乐才是他的根，不是吗？我只是担心他本末倒置，最后伤了根基。”
陈慕白闻言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赵宏觉得有点不自在。
“说来也挺奇怪的，宏哥。”陈慕白的语气依旧平和，只是多了一丝不容回避的直率，“我总觉得，你好像从一开始，就对方宇抱有某种……嗯，怎么说呢，先入为主的偏见。即便他后来证明了自己，给我写出了《就是爱你》那样达到钻石级别的单曲。按照你平时的处事风格，对于这样一位才华横溢、潜力无限的创作人，你不是应该早就主动维护关系、恨不得把他所有的作品都揽到我名下才对吗？”
他顿了顿，观察着赵宏细微的表情变化，缓缓问道：“为什么偏偏对他，你总是带着一种警惕和不信任？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太年轻了？还是因为……”陈慕白拖长了语调，“你觉得他不仅会写，还能唱，外形条件又出众，未来很可能……会成为我的一个巨大的威胁？”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再遮掩就显得虚伪了。赵宏深吸一口气，迎上陈慕白的目光，既然被点破了，他倒也坦白，没有否认：“是！我承认，我确实对他有想法。最开始是不信任他的能力，觉得公司捧得太急。后来……后来是有点忌惮！他展现出的能量太大了！又能写又能唱，长得还讨观众喜欢，创作风格多变且都能抓住市场脉搏……这样的人，一旦给他足够的平台和机会，崛起的速度会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赵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绪：“慕白，你现在是天王，地位还算稳固。但他不一样，他是一股正在疯狂生长的全新力量。我不敢说他将来一定能达到你的高度，但他的存在，绝对有潜力对你构成相当大的冲击和威胁！我是你的经纪人，我必须为你考虑，警惕任何可能动摇你地位的因素！”
听完经纪人这番几乎是摊牌的心里话，陈慕白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豁达和一丝看透世事的淡然。
“宏哥，谢谢你的未雨绸缪，处处为我着想。”他重新靠回椅背，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都市夜景，语气平静而深远，“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即便他将来真的能对我造成影响，甚至某种程度上的‘威胁’，那又如何呢？”
“我的存在，对于很多前辈和同期来说，何尝不也曾是一种‘威胁’？这个圈子里，谁不是踏着浪潮前行？这些年，我不也是一步一步，用作品和舞台，超越了一位又一位我曾仰望的前辈，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吗？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自然规律，也是这个行业保持活力的根本。我们没必要，也根本无力去干涉这种趋势。”
“我们能做的，也是唯一应该做的，就是做好自己，不断提升自己，拿出更好的作品，而不是整天想着如何去压制谁、防备谁。别人的崛起，不应该成为我们焦虑的源头，反而应该成为督促我们不断向前的动力。如果因为害怕被超越就固步自封，甚至试图去阻碍后来者，那才是真正危险的开始。”
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赵宏没有再反驳，他只是抿紧了嘴唇，目光复杂地看着后视镜里陈慕白那平静甚至有些超然的侧脸。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你说得都对，格局很大，道理也很通透。但是慕白，你现在能这么想，说得如此轻松豁达，或许只是因为你们之间目前的地位差距还犹如鸿沟，他还远远不足以撼动你的位置。如果……如果真的有一天，方宇也站上了天王的位置，拥有了足以和你分庭抗礼的影响力、奖项和市场份额……到了那个时候，你今日的这份‘佛系’和豁达，是否还能一如既往，保持的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