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星芒,如同混沌深海中唯一的光标,稳定地散发着温和而清晰的秩序波动。它在前方不急不缓地飘行,划出一道微弱却不容置疑的能量轨迹。其后,星锚核心包裹着星语残破的意识,如同受伤的幼兽跟随着母兽的足迹,艰难地、沉默地追赶着。
漂泊有了方向,但前路并非坦途。混沌海并非死寂,那些稀薄区域的“养料”并非随处可得。星锚核心必须时刻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存在锚定”,消耗着所剩无几的本源。星语的意识则在半昏半醒间沉浮,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用于引导核心更高效地汲取那稀薄的养分,并尝试进行那进展微乎其微的自我修复。
她的大部分感知依旧封闭,只能模糊地感觉到星芒指引的方向,秩序波动的强度正在极其缓慢地…提升。这意味着她们正在靠近那个名为“瑞多兰”的哨站。
瑞多兰…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一个在绝境中向她伸出援手,却又目的不明的未知文明。
警惕,就像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样,深深地扎根在她的意识深处。她绝不会天真地认为所有的秩序都代表着友善和善意。花园的惨痛教训,还有方舟智库的冷漠无情,都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记忆之中,成为了她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痛。
然而,此时此刻的她是如此的脆弱和无助,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她只能紧紧地抓住这唯一的一线希望之光,仿佛那是她在黑暗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时间的概念在她的脑海中依然是模糊不清的。也许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也许只是短暂的一瞬。她无法确定。
终于,在那引路星芒的秩序波动变得异常强烈,几乎形成了一道微弱的光带的尽头,一片奇异的景象缓缓地透过星锚核心那混沌的感知,投射到了星语那半苏醒的意识之中。
那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星体或者空间站,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景象。它既不像行星那样有着明显的球体形状,也不像空间站那样有着规则的结构和布局。相反,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团由无数线条和光芒交织而成的巨大光网,这些线条和光芒在不断地流动和变化着,仿佛拥有着自己的生命和意志。
那是一片…巨大无比的、由无数晶莹剔透的几何晶体结构构成的…网络状造物。这些晶体结构大小不一,小如尘埃,大如山峦,彼此之间通过流淌着柔和光流的能量纽带相连接,共同悬浮在混沌海的边缘,如同一位精巧的蜘蛛在虚无的边界织就的巨大、璀璨而复杂的网。
网的结构并非固定不变,其上的晶体节点和能量光流都在以一种缓慢而优美的节奏脉动着、微调着,仿佛一个拥有生命的、不断呼吸和思考的庞大神经网络。
这就是…瑞多兰哨站?
星语瞪大了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撼。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完全无法用她所熟知的任何一种建筑风格或文明形态来解释它。
这座建筑看上去既脆弱又精致,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其吹散,但同时又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高度发达的秩序与协调感。每一个细节都似乎经过了精心设计,彼此之间相互呼应,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整体。
引路星芒如同一颗流星般划过虚空,最终抵达了网的边缘。就在它与网接触的瞬间,如同水滴融入大海一般,瞬间消失在了一个特定的晶体节点之中。
紧接着,一道温和的、不带任何强迫意味的扫描波再次出现。这道扫描波如同微风拂面般轻柔,轻轻地拂过星锚核心和星语的意识。
“漂泊者,欢迎抵达瑞多兰第七前哨‘沉思之网’。”一个柔和的声音在星语的脑海中响起,“检测到你的存在状态极不稳定,请遵循引导能量流,前往‘静滞庭园’进行初步稳定。”
那个之前出现过的、带着非人好奇心的意念再次传来,语气平静而温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随着意念,一道比引路星芒更加凝实、更加温暖的乳白色能量流,从网状结构中延伸而出,如同一条光铸的通道,轻轻环绕住星锚核心,带着一种不容抗拒却十分轻柔的力量,引导着她们向网的深处飘去。
星语没有抵抗,也无法抵抗。她只能被动地观察着。
她们穿过层层叠叠的晶体结构。这些晶体并非单纯的装饰或建筑材料,星语能感觉到,每一个晶体内部,都蕴含着复杂的能量回路和信息流,它们似乎是某种…活化的计算单元?或者是存储单元?整个“沉思之网”,仿佛就是一个巨型的、活着的生物计算机?
能量流引导着她们来到网结构深处的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这里由数个体积巨大的、如同纯净水晶簇般的结构包围,中心是一个相对空旷的、弥漫着浓郁乳白色光芒的空间。光芒之中,漂浮着许多如同水母般半透明的、缓缓脉动的能量体,它们散发出一种极其安宁、抚慰的气息。
“此处即为‘静滞庭园’。能量场将协助你稳定存在基础,隔绝外部混沌侵蚀。请安心休养。”
那意念说完,便悄然退去。乳白色的能量流将星锚核心轻轻放置在庭园中央最浓郁的光晕中,也随之消散。
只剩下星语(和星锚核心),漂浮在这片奇异而安宁的空间里。
几乎在进入光晕的瞬间,星语就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
那乳白色的光芒仿佛拥有生命,温柔地渗透进星锚核心那黯淡的混沌光点之中,滋养着其近乎枯竭的本源。更奇妙的是,这光芒似乎对她那残破的意识有着极强的修复作用!那些因“归零”冲击和强行跃迁而产生的、规则层面的裂痕,在这光芒的照耀下,竟然以一种缓慢却清晰可见的速度…开始弥合!意识恒星那微弱的光芒,也渐渐变得稳定、明亮起来。
这种修复并非强行灌输能量,而更像是一种…基于高度秩序规则的“诱导自愈”?仿佛这光芒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稳定的秩序模板,在引导着她混乱受损的意识结构,自发地向着健康有序的状态回归!
星锚核心的搏动,也渐渐变得有力、平稳。其表面那些恐怖的裂痕,在光芒的浸润下,边缘开始变得圆润,甚至隐隐有细微的物质增生迹象。
安全…而且有效?
星语那紧绷到极致的警惕心,在这样切实的、毫无副作用的疗愈效果面前,终于难以抑制地…松动了一丝丝。
她允许自己稍微放松下来,贪婪地吸收着这难得的安宁与滋养。
时间在这里似乎恢复了正常的流速。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感觉自身的状态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好转。意识碎片基本弥合,虽然力量远未恢复,但至少不再有随时消散的危险。星锚核心也稳定下来,虽然距离修复完好还差得远,但已不再是之前那副濒死残骸的模样。
就在她沉浸于这种久违的“安全”感时——
那道温和的意念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
“漂泊者,你的稳定进程超出预期。你的存在构成十分…独特。基于互助原则与学术好奇,瑞多兰希望能与你进行有限的信息交换。你是否同意?”
信息交换?
星语的警惕心瞬间再次提起!来了!对方的目的开始显露了!
她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快速思考着利弊。
同意?对方显然对她的来历、对星锚的核心极感兴趣。透露信息可能带来未知的风险。
不同意?激怒对方?在这完全由对方掌控的区域,这绝非明智之举。而且,对方表现出的态度一直是温和且守序的…
“交换内容与范围可由你界定。瑞多兰尊重一切有序存在的隐私与自主权。”那意念补充道,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犹豫。
由我界定?星语心中微动。这倒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条件。
她需要了解这个瑞多兰,了解这片混沌海,了解自己究竟被那场跃迁抛到了何方。有限的、可控的信息交换,或许是必要的。
“我同意有限交换。”星语凝聚起一丝清晰的意念,谨慎地回应,“但我需要确保交换的对等与安全。”
“共识达成。瑞多兰承诺交换过程绝对透明,且不会强制获取超出你允许范围的信息。我们可以从基础的时空坐标与周边环境信息开始。”那意念似乎带着一丝满意的波动。
紧接着,一股清晰、结构化、不含任何强制性的信息流,如同展开的卷轴,呈现在星语的感知中。
信息包含了她们当前所在的精确宇宙坐标(一个位于已知文明边缘、靠近混沌海的无名区域)、瑞多兰哨站的基本性质(一个致力于观察混沌海、研究秩序与混沌边界现象的中立研究前哨)、以及周边星域的一些基础情况(荒凉,罕有文明足迹,存在少量虚寂回廊污染碎片游荡)。
这些信息对星语而言至关重要!她终于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虽然距离花园所在星域极其遥远,但至少不再是毫无头点的迷失状态!
作为回报,按照约定,她也需要提供一些对等的信息。
她沉吟片刻,极其谨慎地筛选着可以透露的内容。
“我来自一个名为‘花园’的文明联合体。因遭遇…强敌追击,在空间跃迁中发生意外,才流落至此。”她省略了方舟智库、先驱者等所有关键信息,只提供了一个模糊的来历和遭遇。
“花园…有趣的命名。检测到你的伴生造物核心蕴含多种高度特化的秩序本源,甚至包括…某种经过转化的逻辑湮灭特性?这在你所述的‘花园’文明中,是常见技术吗?”瑞多兰的意念立刻抓住了重点,好奇地追问。
星语心中一震!对方竟然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星锚核心的构成?!这种洞察力远超她的预料!
“此为…个体特殊遭遇所致,并非文明通用技术。”她更加谨慎地回答,同时死死封锁住关于熵、莉娅、舰长的所有记忆信息。
“个体特殊遭遇…能导致如此深刻的本源融合与转化…你的经历必定非凡。”瑞多兰的意念中充满了学术性的好奇,但似乎并没有强行深究,而是转换了话题:“那么,追击你的‘强敌’,其特征是否与‘逻辑湮灭’有关?”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直接触及了她最大的秘密!
星语陷入了沉默。她无法回答是,那几乎等于承认了自己与先驱者的关联。也不能回答不是,那与星锚核心的状态矛盾。
就在她思索如何应对时——
呜——!!!
一声低沉、却瞬间传遍整个“沉思之网”的、不同于之前任何警报的嗡鸣声,突然响起!
这嗡鸣声中,带着一种…清晰的“警示”意味,但并不急切,更像是一种…“通知”?
瑞多兰那温和的意念瞬间中断了交流,转而发布了一条面向整个哨站的通告:
“注意:检测到高浓度虚寂回廊污染集群正在接近哨站监测边界。威胁等级:中。所有非必要外部活动暂停。启动‘净化棱镜’协议。各单元按预案执行。”
通告结束,那意念才重新回到星语这里,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专注?
“抱歉,漂泊者,例行公务。我们稍后再…”
“等等!”星语猛地打断它,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你刚才说…‘净化棱镜’?你们…能对抗虚寂回廊的污染?”
她的声音因急切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果…如果瑞多兰拥有有效净化甚至对抗那种污染的技术…那是否意味着…她对眉心那道烙印…甚至对先驱者本身…都有了新的应对可能?!
那意念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即传来回应,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平静:
“当然。研究与遏制混沌衍生污染,是瑞多兰存在的基础职责之一。‘净化棱镜’是我们常用的防御性手段之一。”
星语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希望…
一个前所未有的…
巨大的希望…
如同旭日般…
在她心中…
轰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