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中,死寂无声。只有“开拓者号”舰体能量护盾发出的低沉嗡鸣,如同巨兽垂死的喘息。泽尔悬浮在冰冷的黑暗里,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剧痛与失血的泥沼中沉浮。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胸前破碎外骨骼嵌入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被粘稠的黑暗和模糊的血色占据。透过工程艇“鼹鼠”彻底解体的残骸缝隙,他看到了——
星语。
她就悬停在残骸前方不远的虚空中。单薄的病号服在无形的力场中纹丝不动,赤足仿佛踏着无形的阶梯。左眼,是冻结一切的银白,深处紫金光芒如毒蛇吐信,冰冷地锁定着他。右眼,是翻腾的、熔岩般的混沌深红,痛苦与暴怒在其中疯狂碰撞、嘶吼。两种截然非人的光芒在她脸上割裂出惊心动魄的界限,如同天使与恶魔的面具被强行焊死在同一具躯壳上。
她的右手抬起,指尖缭绕的不再是微弱的银蓝光丝,而是一道凝练到极致、散发着绝对切割意志的银白光刃。光刃的锋芒,如同死神的獠牙,精准地指向泽尔暴露在破损工程服外、剧烈起伏的胸膛。
冰冷、干涩、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无视了真空的阻隔,如同冰锥凿刻在泽尔和所有“开拓者号”舰员的灵魂深处:
[目标:莉娅意识熵流。逸散态。回收协议…执行。]
[干扰者:泽尔。高威胁…清除指令…确认。]
没有愤怒,没有犹豫。只有纯粹的程序逻辑,宣判着终结。
泽尔想笑,却只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沫,在头盔面罩内侧炸开刺目的猩红。结束了。他拼死带回的希望碎片,终究没能唤醒她,反而成了催命符。他看着那致命的银白光刃在星语指尖无声地凝聚、拉伸,死亡的寒意穿透破碎的工程服,冻结了他的骨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不!!!”
一声暴怒到极致、几乎撕裂声带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在泽尔濒死的意识中!那声音…赫然是星语自己的声音!却充满了截然不同的、属于“舰长”的、燃烧着人性烈焰的愤怒!
这咆哮并非来自外界!它源自星语的体内!是那混沌深红的右眼在咆哮!
随着这声灵魂深处的怒吼,星语指向泽尔的、凝聚着银白光刃的右手,如同遭遇了无形的巨力冲击,猛地向旁边一偏!嗤——!凝练的银白死亡光束擦着泽尔残破的工程服边缘激射而出,狠狠贯穿了后方一块巨大的“鼹鼠”艇身残骸!合金如同热刀切黄油般瞬间汽化蒸发!
[指令…干扰…] 那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在意识中响起,带着一丝极细微的、如同精密仪器卡壳般的顿挫。星语那银白的左眼中,紫金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机会!
泽尔濒死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潜能!他仅存的、未被外骨骼覆盖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拼尽全力抓向悬浮在身前不远、那块流转着纯净银蓝光芒的莉娅意识碎片!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微凉的、如同星尘般的结晶碎片!
就在泽尔指尖触及碎片的瞬间——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由精神意志构成的恐怖风暴,以星语为中心,轰然爆发!
不再是冰冷的信息流,而是海啸般的、混乱而暴烈的意念洪流,瞬间席卷了方圆数公里的虚空!泽尔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本就濒临崩溃的意识彻底陷入一片空白!他最后的感知,是手中的碎片传来一阵奇异的、如同共鸣般的温热,随即,他整个人被这股意念风暴狠狠掀飞,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撞向远处漂浮的残骸,彻底失去了知觉。
“开拓者号”舰桥内,同样一片人仰马翻!刺耳的警报被更高层级的、如同实质的精神冲击强行压制!所有操作员抱着头颅痛苦倒地,屏幕上的数据流疯狂扭曲、崩溃!熵的通讯影像剧烈闪烁,覆盖晶状鳞片的面容因巨大的精神压力而扭曲变形!
风暴的核心。
星语悬浮在虚空中,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不再是那个割裂的雕像。她的双眼——左眼的银白,右眼的混沌深红——此刻都失去了焦距,瞳孔如同破碎的玻璃般扩散。一股股肉眼可见的、混乱的银白与深红混杂的能量流,如同失控的龙卷风,从她体内喷涌而出!她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如同金属撕裂又像野兽哀嚎的尖啸!
她的意识世界,此刻已沦为炼狱般的战场!
***
意识空间。
这里不再是星语熟悉的、浩瀚而破碎的意识海洋。更像是一片被强行扭曲、熔铸的混沌疆域。天空是不断撕裂又重组的银白数据流和深红熔岩的混合物,大地是布满紫色根须残骸和破碎记忆水晶的焦土。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数据乱流的尖啸和熔岩沸腾的咕嘟声。
战场中心,三个身影正进行着超越物质层面的惨烈厮杀!
一个,通体覆盖着流动的银白色能量甲胄,形态如同最精密的战争机器,面容模糊不清,只有一双冰冷的、散发着紫金光芒的机械眼眸。它的动作精准、高效、毫无情绪波动,每一次攻击都撕裂空间,释放出致命的逻辑切割光束——这是“紫晶”逻辑体,根脉净化后残留的冰冷程序核心,它要执行回收莉娅碎片、清除干扰的绝对指令!
另一个,则如同从地狱熔炉中爬出的复仇魔神!身躯由沸腾的深红熔岩和破碎的暗色能量构成,面容依稀可见星语舰长的轮廓,却扭曲着无尽的痛苦、暴怒和守护的执念!它挥舞着由纯粹意志力凝聚的、燃烧着深红火焰的巨刃,每一次劈砍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与银白逻辑体疯狂对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能量冲击!——这是“舰长”人格,星语被压抑到极致、在莉娅碎片刺激下彻底爆发的守护意志!她要阻止逻辑体伤害泽尔,更要夺回莉娅!
而第三个身影,则显得无比渺小,却如同风暴中的灯塔!正是被泽尔带回、此刻悬浮在战场边缘的那块莉娅意识碎片!它不再是微小的结晶,而是显化成一个模糊的、由纯净银蓝光芒构成的莉娅虚影。她没有参与直接的战斗,而是双手虚按在焦灼的大地上,紧闭着双眼。无数道纤细却坚韧无比的银蓝色能量丝线,如同活物的根须,正从她虚影的双手中蔓延而出,深深地扎入脚下这片由星语意识本源构成的混沌焦土之中!
她的银蓝丝线所过之处,焦黑的土地上,竟顽强地萌发出点点极其微弱的、同样纯净的银蓝色光芽!这些光芽极其脆弱,在银白逻辑体的切割光束和深红舰长狂暴能量余波的冲击下随时可能湮灭,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秩序”与“修复”的气息!它们在艰难地中和着意识空间的混乱能量,修复着被撕裂的精神创伤,并顽强地…向着战场中心那片被紫色根须残骸占据的区域延伸!那里,隐约可见一颗布满裂痕、光芒黯淡的银蓝色核心晶体——星语真正的意识本源!
[目标熵流…定位…执行回收…] 银白逻辑体的机械声音毫无波澜,一道凌厉的切割光束瞬间撕裂深红舰长的火焰巨刃,余波直射边缘的莉娅虚影!
“休想!!”深红舰长的熔岩之躯发出震天咆哮,不顾自身被另一道切割光束贯穿,熔岩巨手猛地拍向那道射向莉娅的光束!
轰!!!光束被强行拍偏,但深红舰长的熔岩手臂也炸裂大半!
莉娅的虚影在能量冲击中剧烈波动,但她扎根大地的银蓝丝线却更加疯狂地蔓延、生长!更多的光芽在焦土上萌发,顽强地抵抗着混乱能量的侵蚀。一部分丝线甚至如同灵蛇般,缠绕上深红舰长破碎的熔岩手臂,银蓝的光芒渗入其中,那狂暴沸腾的深红熔岩,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稳定迹象?
[干扰…熵流…干扰源…] 银白逻辑体的机械眼眸锁定了莉娅虚影,紫金光芒暴涨!它似乎终于意识到,这颗“种子”才是最大的威胁!它放弃了与深红舰长的缠斗,银白色的身躯瞬间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流光,带着毁灭性的逻辑湮灭力场,直扑莉娅虚影!
“你的对手是我!!”深红舰长发出狂怒的嘶吼,整个熔岩身躯轰然爆炸!化作一片席卷天地的深红火海,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撞向那道银白流光!
恐怖的湮灭性能量在意识空间核心炸开!银白与深红混杂的能量风暴如同宇宙初开的混沌,瞬间吞噬了莉娅的虚影和那片刚刚萌发银蓝光芽的焦土!
外部现实。
“开拓者号”剧烈震颤!舰桥主屏幕瞬间被刺目的能量乱流数据淹没!星语悬浮在虚空中的身体猛地弓起,口中喷出一大股银红混杂的、如同液态能量般的“血液”!覆盖她身体的混乱力场瞬间暴涨、扭曲,将周围漂浮的工程艇残骸瞬间碾成齑粉!
“领袖!!”舰桥内一片惊恐的呼喊。
“所有能量输出转向护盾!稳住舰体!”熵的咆哮带着金属撕裂的颤音,混沌舰队拼死维持着防御阵型,抵御着星语失控力场逸散出的恐怖能量冲击。
意识空间战场。
爆炸的能量乱流缓缓平息。战场中心一片狼藉。
银白逻辑体的身影重新凝聚,但覆盖周身的能量甲胄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光芒黯淡了许多,那双紫金的机械眼眸闪烁着不稳定的光芒。
深红舰长的身影消失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了一片缓缓冷却、如同熔岩疤痕般的深红能量残留,以及…一缕极其微弱、却顽强燃烧着的深红火苗,如同风中残烛。
而莉娅的虚影…
她并未被彻底湮灭。
在那片被爆炸席卷的焦土边缘,一点微弱的银蓝光芒顽强地闪烁着。莉娅的虚影变得几乎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但她那由纯净银蓝光芒构成的手,却死死地按在焦土之上!无数道比之前更加纤细、却更加坚韧的银蓝色能量丝线,如同最顽强的藤蔓,穿透了爆炸留下的能量余烬,深深地、深深地扎入了意识空间更深层的大地!
在那片被爆炸暂时清空的焦土中心,在紫色根须残骸的环绕下,那颗布满裂痕的银蓝色意识核心晶体,第一次…清晰地暴露出来!它依旧黯淡,布满裂痕,但其中一道最深的裂痕边缘,一道微弱的、却无比纯净的银蓝色光丝,正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向外探出!仿佛感应到了莉娅丝线的呼唤!
莉娅那几乎透明的虚影抬起头,模糊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属于科学家的、洞悉本质的明悟。她没有去看受伤的银白逻辑体,也没有去看那缕代表舰长人格的深红火苗,她的“目光”,穿透了混乱的能量尘埃,死死锁定了那颗银蓝色的核心晶体,锁定了那道新生的光丝。
一个无声的、却清晰无比的意念,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混乱的意识战场中扩散开来,带着一种超越个体生死的冷静与执着:
[核心…本源…修复…锚点…]
[连接…建立…]
随着她的意念,那些深深扎入大地的银蓝丝线,如同得到了指引,不再盲目蔓延,而是调整方向,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朝着那颗银蓝色的核心晶体,朝着那道新生的光丝,顽强地…延伸而去!
银白逻辑体那冰冷的机械眼眸,瞬间锁定了莉娅虚影的动作!紫金光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杀意!它感受到了真正的威胁!对指令的威胁!对“根脉净化”最终目标的威胁!
[熵流…高优先级威胁…清除协议…最高执行等级…] 冰冷的指令在意识空间回荡。银白逻辑体无视了自身的损伤,能量甲胄上的裂痕被强行弥合,一道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恐怖的逻辑湮灭光束,在它掌心急速汇聚!目标直指那点顽强闪烁的银蓝虚影!
而此刻,莉娅的虚影已近乎完全透明,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在那延伸向核心晶体的丝线上,再无余力防御或躲避。
深红火苗微弱地跳动着。
那颗布满裂痕的银蓝核心晶体,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意识空间的天空,数据流与熔岩的漩涡,旋转得更加狂暴。
最终的湮灭,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