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知熠与虎卫们赶到徐家村时,此处已经成了一片炼狱。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茅草屋顶和木质房梁,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皮肉烧焦的恶臭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火头最盛的地方,正是昨日村民热情接待他们的祠堂。
虎卫们立刻如同猛虎出柙,朝着祠堂的方向扑杀而去。
战斗短暂而残酷。
虎卫以雷霆之势清剿了村内残余的杀手,也在燃烧的废墟和尸体堆中搜寻到了几个蜷缩在角落、地窖或尸体下侥幸存活的村民。
他们浑身血污烟灰,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直到被虎卫拉起,感受到活人的温度,才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楚知熠站在一片狼藉的村中央,脚下是焦黑的土地和凝固的血迹。
一股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冰冷的悲哀在胸中翻江倒海。
几个被救下的村民相互搀扶着,踉跄地聚集到楚知熠面前。
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昨日慈祥的老村长。
此刻他衣衫褴褛,脸上布满烟灰和泪痕,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楚知熠,猛地挣脱旁人的搀扶,“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楚知熠面前,枯瘦的双手死死抓住楚知熠染血的战袍下摆,声音嘶哑破碎,如同濒死的野兽在哀鸣:
“恩公!恩公啊!您告诉我们……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仰着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滔天的悲愤、不解和控诉,“我们徐家村……世代在此,安分守己!从不与人结仇!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们?!要遭这样的报应?!”
“是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村民们绝望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楚知熠的心上。
他挺拔的身躯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僵硬。
为什么?
因为村民好心收留了被追杀的他们?
可,这些村民,是他们棠国的百姓啊!
不管对方是谁,宇文昊也好,宇文珏也好,又或者是那位高高在上的棠皇也好!
这些村民,都是他们的子民啊!
为什么,他们连自己的子民都不放过?
楚知熠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原本以为,刺客是冲他们来的,他们留在村子里会连累了村民。
所以,他催着乔念走。
可,明明他们已经走了啊!
已经离开了村子很远啊!
此刻就算要杀,也该是冲着他们去啊!
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百姓?
为什么要伤害他们自己的子民?!
一股冰冷刺骨却又灼烧肺腑的狂怒在楚知熠胸腔内炸开!
宇文家就是这样视民如草芥,屠戮如刈草!
如此行径,禽兽不如!
如何配为一国之主?!
如何配享万民供奉?!
就在这时,一个妇人踉跄朝着楚知熠走了过来。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染血的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襁褓。
“恩公!这个孩子……”她的声音嘶哑颤抖,却异常清晰,“这是徐家妹子的命根子!是您身边那位活菩萨亲手接生的娃儿!我把他藏在灶膛灰里才……才躲过一劫!恩公!您,您带他走吧!”
她环视着周围燃烧的废墟和仅存的几个如同惊弓之鸟的村民,泪水再次汹涌:“娃儿跟着我们这些没用的……迟早……迟早也是个死!恩公!您是贵人!您有本事!求您给他一条活路吧!”说到最后,她再也支撑不住,抱着襁褓深深弯下腰,泣不成声。
楚知熠的目光落在那小小的襁褓上。
那个小小的孩子,眼眸紧闭,小嘴儿微微动了两下,也不知是在睡梦中吃了什么好吃的。
丝毫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经历了怎样一场生死。
理智告诉楚知熠,带着一个刚出生,随时会啼哭暴露行踪的婴儿逃亡,无疑是将自己置于死地!
可当他看到妇人眼中的恳求,看到老村长绝望的泪水,看到周围这片被鲜血和火焰彻底吞噬的家园……
所有的利弊权衡都被一种更深沉、更窒息的责任感和愧疚感碾得粉碎。
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襁褓。沉沉应了声,“好。”
他将自己身上,全部的银子都掏了出来,塞进了村长的手中,声音无比沉重,“村子,已经这样了,后续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都需要花银子安置,这些,您留着吧!”
村长忙要推脱,“不行不行,恩公已经给了许多了……”
“村长莫要推辞了,我……我会将孩子好好抚养长大,日后,也定会再带他来此,认祖归宗。”
听着楚知熠的这番话,村长的眼泪再次汹涌,喉头哽咽着,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一个劲地点着头。
认祖归宗好,认祖归宗好啊!
那至少证明,他们徐家村,还有根啊!
与村长等人作别,楚知熠领着虎卫走上了回头路。
楚知熠这个大男人不会抱孩子,但虎卫中倒是有不少已经当了爹的,一路上,几人轮流抱着孩子,倒也没怎么折腾。
饿了就给喂些米汤,好歹是撑到了镇子上。
夜色浓稠,将这座偏远的小镇完全吞噬。
万籁俱寂中,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偶尔敲碎沉寂,更添几分孤清。
镇尾那家不起眼的客栈,后窗透出一点微弱的灯火,如同黑暗大海中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孤舟。
房间内,乔念刚给萧衡换完药,后者因伤痛和疲惫沉沉睡去,眉头却依旧紧锁。
萧何抱剑倚在窗边,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耿叔跟凝霜则坐在桌旁,用布巾仔细擦拭着刀刃,空气里弥漫着药味和一种无声的沉重压抑。
突然,窗棂传来几声极有规律的轻叩,如同夜鸟的喙啄。
萧何眼神一凛,迅速靠近,低声问:“谁?”
“是我。”窗外传来楚知熠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疲惫的声音。
萧何立刻打开窗栓。
楚知熠敏捷地翻了进来。
他身上的衣袍多处破损,沾满烟灰和暗沉的血迹,。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怀中——一个用染血的粗布紧紧包裹着的小小襁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