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题…”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强撑的疲惫,“关键…在于…找到…那个隐藏的…等量关系…”他用冻得僵硬的手指,捏着那半截粉笔,颤巍巍地在图形上比划着,试图画出一条辅助线。粉笔在黑板上艰难地移动,发出更加刺耳的摩擦声,线条歪歪扭扭,断断续续,像一个垂死挣扎者的心电图。
他讲得很慢,很吃力,思路似乎也被夏侯北那当头一棒打得有些混乱。原本清晰的逻辑变得磕磕绊绊,一些关键步骤的解释变得含糊不清。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微光。他努力地想把破碎的思路拼凑起来,但那些几何定理、空间概念,此刻像顽皮的泥鳅,在他冻僵的脑子里四处乱窜,难以捕捉。
“所以…这里…需要…做一条…垂线…连接…这个点和…这个点…”他的手指在几个顶点间虚点着,位置却有些飘忽不定,“然后…利用…勾股…或者…相似…”他停了下来,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下一步该如何推导。粉笔悬在半空,粉笔灰簌簌落下。日光灯的嗡嗡声填补着这令人尴尬的停顿。
台下的学生们眼神更加茫然了。赵老师混乱的讲解和明显的卡壳,像一盆更凉的水,彻底浇灭了他们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那几何图形在他们眼中变得更加复杂难懂,如同天书。有人开始偷偷地、不安地挪动双脚,冰冷的地面寒气直往上窜。
张二蛋努力想跟上,但高烧后的虚弱和寒冷让他头昏脑涨,赵老师断断续续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他忍不住又咳了两声,声音压抑而痛苦,身体随之轻颤。
绝望的气息,如同窗外弥漫的夜色,无声无息地笼罩了这间小小的、亮着孤灯的教室。那点微光,似乎随时会被这沉重的黑暗和寒意彻底吞噬。
就在这时,一个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利刃划破凝滞的布帛,刺穿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绝望!
“沙沙沙…沙沙沙…”
是铅笔划过草稿纸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密集,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度和流畅的韵律!
所有的目光,瞬间被这声音吸引,齐刷刷地投向角落。
李小花依旧低着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轮廓,鼻尖冻得通红,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随着她眼球的快速转动而轻轻颤动。她的嘴唇紧抿着,形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手中的铅笔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在粗糙的草稿纸页上疯狂地舞动!
笔尖划过纸面,不再是之前的细碎摩擦,而是连贯的、带着某种顿悟般节奏的疾走!线条、数字、符号,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她笔下奔涌而出,汇聚、碰撞、重组。
那张用旧挂历纸装订的草稿本,纸页粗糙发黄,边缘已经磨损卷曲。此刻,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演算痕迹。旧的笔迹被新的覆盖,不同方向的箭头相互交叉,大片的公式被圈起,又被更简洁有力的推导所取代。她的演算毫无章法,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冲击力,仿佛在纸面上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搏杀。铅笔芯在快速的摩擦下变短,黑色的粉末沾满了她的指尖和虎口。
这“沙沙”声,如同战场上越来越密集、越来越逼近胜利的战鼓,一下下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它盖过了日光灯的嗡鸣,盖过了窗外的风声,甚至盖过了赵建国那干涩断续的讲解!
赵建国停下了徒劳的比划,粉笔停在半空,愕然地看向李小花。他浑浊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张二蛋忘记了咳嗽,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掌心的刺痛,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小花的笔尖,仿佛那上面跳动着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火星。
其他几个学生也屏住了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所有的迷茫和麻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力量的书写声所吸引,一种莫名的、带着微弱希望的紧张感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沙沙沙…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突然——
“唰!”
铅笔猛地停住!笔尖在纸面上重重一顿,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
李小花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昏暗的教室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光柱照亮!她冻得通红的小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忧郁的大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两颗被长久掩埋在尘埃中的黑曜石,骤然被擦拭干净,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纯粹而耀眼的光芒!那光芒里,是冲破迷雾的狂喜,是战胜难题的骄傲,是智慧之火熊熊燃烧的炽热!
“解出来了!”
清亮、干脆、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的声音,如同春日冰河解冻时的第一声脆响,又像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石子,骤然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她甚至没有看赵建国,也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灼灼地直接投向黑板,指着那道困扰了所有人的几何题,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清晰无比地穿透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赵老师!是这里!辅助线应该从点A做Ad平行于bc!这样!这样就能构造出相似三角形!然后利用比例关系,再结合那个隐藏的直角!就能证出来了!根本不用那么复杂的空间想象!是平行的关系!”
她一边语速极快地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挥舞着手中的铅笔,在空中急切地比划着那条关键的辅助线,仿佛要将自己脑海中清晰的思路直接投射到黑板上。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她清亮的声音还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灼热的温度。
赵建国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手中的粉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他张着嘴,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小花,又猛地回头看向黑板。顺着他刚才混乱的比划,看向点A,看向边bc…平行线…相似三角形…比例…隐藏的直角…这几个关键词如同闪电般在他冻僵的脑海中串联起来!那条清晰的、通往答案的路径瞬间在他眼前铺开!豁然开朗!
“对…对对对!”赵建国激动得语无伦次,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嘶哑,“是平行!是Ad平行于bc!我怎么…怎么没想到这个!对!构造相似!比例!直角!妙!太妙了!”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扑到黑板前,捡起地上的半截粉笔,顾不上脏,用尽全身力气,在李小花所指的位置,画下了那条至关重要的、笔直的辅助线——Ad!
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不再干涩,而是带着一种宣泄般的流畅和力量!
“看!就是这样!”赵建国指着那条崭新的辅助线,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Ad \/\/ bc!那么三角形AEd和三角形Abc相似!对应边成比例!然后这里!点d恰好是直角!利用勾股定理…天衣无缝!天衣无缝啊!”他兴奋地讲解着,思路从未如此清晰流畅,仿佛堵塞的河道被瞬间疏通,洪流奔涌而出!刚才的混乱、尴尬和无力感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冲得无影无踪。
台下,死寂终于被打破!像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哇!真的!”
“原来是这样!平行!我怎么就没想到?”
“太厉害了!小花!”
“豁然开朗啊!一下子就通了!”
几个反应快的男生忍不住拍着大腿叫出声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赞叹和由衷的佩服。他们看向李小花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看那个沉默寡言的、总是低着头的农村女孩,而是充满了惊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意。冰冷的教室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麻木和绝望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拨云见日的兴奋和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