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消雪化后的长沙还是阴寒了一段日子,每天都很稀松平常,直到楼下不断有人进出,张启山在家整装待发,越明珠就知道外面又要打仗了。
书房,电话刚挂断。
由于话筒那边口音太重又夹杂着滋滋杂音,张日山只听清了围剿两个字。
他问:“佛爷,要开拔了吗?”
张启山没理他,微微阖着眼沉思,良久,他睁开眼,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日山,你留在长沙。”
“算命的说解家不出七日必有血光之灾,解九刚坐上家主之位,根基不深,你多留心,万一那边出了意外他上门求助,你去解家盯着给他搭把手。”
张日山知道解家以后会资助佛爷培植私人军队,帮衬是应该的,但——
“那小姐的安全……”
书房陷入一片沉寂,他屏住呼吸。
张启山抬头去看张日山,声音听不出喜怒,说:“只要你跟明珠说清楚外面局势不稳,她不会到处乱跑。”
“是。”
春风拂过枝头新抽的绿芽,在一个碧空如洗的日子里,越明珠送别自己金光闪闪的大腿,上车前,她还乖乖奉上自己今年新求来的护身符。
目光凝聚在平安二字上,张启山接过小巧的护身符,拿在手里细细摩挲了下,沉默片刻,他问:“没有步步高升?”
这是一句调侃,越明珠听出来了,但她还是认真回答:“比起加官晋爵,我只想让表哥平平安安回来。”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小张们身手不凡还不照样是肉体凡胎会生老病死,她始终记得年夜饭那一晚,饭桌上少了几人。
过年要祭祖,她每年都会去越园祠堂上香祭拜,每次都会待很久,直到时辰到了捧珠小声提醒。
张启山也不例外,每年会抽空去张家祠堂待上一段时间,今年待的比往年都要久。她知道管家让人新做了一些牌位放上去了,她没去看过,就像张启山从来没有进过她越家祠堂一样,越明珠也不会随意踏进张家祠堂,更不会问,上面除了他的父亲母亲还有谁。
因为她知道,只要仗没打完,以后每年那上面的牌位都会变多。
谁能保证张启山每一次都能平安归来?
【宿主,他命长着呢。】
就算系统这么说,越明珠还是觉得离自己很远。
人命轻如草芥,就像风筝,随时都有可能断线,仗都没打完,系统就说会赢,它凭什么?
越明珠是人,不是神。
人要有人情味,更何况她还是家属,战争的血和泪除了经历过的人,她不想听任何人说,包括系统。
【宿主要做好人,所以一颗善心无处安放对吗?】
【……系统,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大概是她表情太过沉重,张启山无法转移话题,他叹了口气,“明珠,我从军是想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也是想保家卫……”
“我知道。”
越明珠仰起脸来,离别的日子要笑,她既没哭丧着脸也没流露出不舍,眼神坚定:“所以我只求平安不求别的。”
每次他从外面回来都会或多或少发生一些变化,最早是从军校开始,那时的变化看起来似乎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随着张启山上战场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每透过他,越明珠总能看见浓烟滚滚的战场,烧焦的土地,遍地炸断的残肢,以及数不清的停留在荒芜坟地里的灵魂。
小鱼说湘西那次是佛爷受过最轻的伤。
最轻的伤是什么,是被子弹打穿了胳膊,动荡不安的年代在他身体上留下诸多伤痕,但更多的其实是一种隐晦深沉的烙印。
那些伤痕和烙印,她的眼睛或许看不见全部,但是她的心可以感受到。
张启山从没有把负面情绪带回家里,无论是疲惫还是忧虑,他仿佛永远坚不可摧。
张家依赖他,越明珠依赖他,连九门或许也在依赖他,指望他在军中爬得再高一些,能用权势护住更多人。
想到这里。
她绽开一个露水般清澈明亮的浅笑:“以前齐先生猜我名字寓意,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每个人的名字都有更深层的含义,那表哥名字的含义是什么?张启山,启山……”
张启山闻言一顿,这是明珠第一次唤他名字。
考虑到旁边还有管家他们,越明珠轻声解释:“如果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启山,那…会不会太辛苦了。”
——这句话出自《左传》,是指开拓者经历多年奋斗,终于扩大疆土,积累财富。
其中艰苦不必言说。
成功了回头看才知道这条路是正确的,正走在这条道上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未来是什么样。
张启山这一次随军出征,没有归期。
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提都没提。
多余的话他说不出口,只能抬起手,像往常一样安抚地轻拍了拍明珠头。
她发鬓蓬松柔软,侧面还戴着他新送的蝴蝶发卡,上面镶嵌着珍珠、翡翠以及红宝石,素净可爱,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很适合明珠。
张启山深邃沉静的眼底闪过许多复杂情绪,有怜惜也有冷静,压下心中波澜,他语气稍缓:“是你在家等我辛苦。”
战场上的生死只在一瞬间。
等待他回家的无数个日夜,明珠需要经历多少个瞬间?
他从来没有想过,因为他无法向她保证自己一定能平安归来。
指尖在她发卡上一触即离,张启山藏好护身符,转身上车。
隔天长沙就开始下雨,一连好几天,踏青也只能往后延期。
照惯例,他离家越明珠总要闷闷不乐几天,否则人家前脚去打仗她后脚就在家欢天喜地,岂不是太没心没肺了。
难得晴了半天,张日山特地过来跟她说解家有人办寿宴要代张家去送贺礼。
系统懂了:【这不是报备来了,是在提醒宿主少出门。】
越明珠:“……”
去吧去吧,说起来,齐铁嘴不是算过解家七日内有血光之灾?
【今天第几日了?】
【第六日。】
至于准不准,等张日山回来就知道了。
寿宴一听就很适合搞事情。
这一晚,张日山彻夜未归,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匆忙赶回,神色严峻,站在餐桌尽头都没能掩盖住身上飘来的那股浓烈的消毒水味。
“解家昨晚有人遇害了。”
看了他一眼,越明珠注意力又回到报纸上,“寿星?”
管家惊讶:“庖丁死了?”
好吧,某人的乌鸦嘴终于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