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的教学和科研工作相当繁忙,连诚记业务都没精力去处理,诚记大部分管理和协调工作眼下是交给李灵来负责的。
张诚连诚记都顾不上,更何况往来巩邑的外来行商旅客,那些朝鲜使臣就更不在张诚的关注范围内,所以虽然助理曾经提出过,说典客陪同朝鲜使臣来河南郡参观殷商故地,但是实在是没什么印象,也完全没有安排接见这个所谓使团。这是朝廷政务,除非皇帝亲自交代,张诚是不会去碰政务类的事情的。
今天就只是在办公室里闷了一上午,要下楼散散步,结果就看到这么奇葩的一伙什么外国使臣。
朝鲜国的来历,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在张苍那里听到过一些,知道所谓朝鲜国,实际上是殷商贵族箕子的封国。武王伐纣,并没有对殷商王族和贵族斩尽杀绝。而是表达了新王朝的宽容大度,也以此避免了殷商贵族抵死反抗。保留了四个殷商后裔的子姓封国,就是邓国、邶国、宋国、朝鲜国。
在这四个子姓封国中,朝鲜国还远在边疆之外,作为覆国的贵族箕子无疑是对周朝充满恨意的,所以虽然留了姓名和后裔,但是在周朝-春秋-战国期间,朝鲜国和中原诸国几乎没有什么往来,既不通婚也没有朝觐朝贡。又由于齐鲁等国和朝鲜远隔山海,所以在漫长的岁月中,几乎被中原文明所遗忘。只有这个国家的始祖箕子,以一个历史人物而被后世的学者所记忆。
尤其是殷商子姓后裔中曾经出现过一位名满天下的大儒——孔子,孔子在自己的课堂上曾经追忆讨论过殷商时代的历史人物,把微子启、箕子、比干合称为殷有三仁,把自己学术最高等级的评价“仁”给了这三位殷商末年的贵族,因此儒门中对箕子的事迹就还算清楚,但是对箕子最后所终的朝鲜国,大多数儒生了解也并不多。
张苍这位饱读经典档案的大儒,自然知道朝鲜大致的方向和朝鲜侯国的历史脉络。但是对朝鲜现状也了解不多。只是简单介绍了它的始末。
在中原史观角度,朝鲜国哪怕再偏远,既然受到了周天子的封,那就是“天下”体系的一部分,也就是天子的属国。
这个时代的人不会想到,几千年后,这个偏远的封国居然脱离了中原王朝而独立,又用一系列骚操作伪造历史,生造出一个叫“檀君”的传说中的始祖,而抹杀了箕子朝鲜的历史,甚至宣称中原王朝的啥啥啥都是源自朝鲜,甚至妄言长江以北在历史上都是高丽的地区,恰与瓯骆的一个后裔每每宣称黄河以南都是越人的统治区一样,让堂堂始皇帝后裔大为惊讶:那我们这个是什么。
作为理性主义者,张诚其实很是能理解,在中原文明周边的小国家为什么那么坚持对中华文明的敌对和否定。实在是中华文明太丰富强大,这些周边政权如果不采用几乎盲目的对抗态度,这些小政权自己的存在价值就要受到质疑,根本无法在这么强大的国家面前保持稳定、独立和存在。
而中华文明的丰富和强大,又让这些连衣服都盖不满全身的周边小国无法仰视,只好以生造历史的方法,声称自己历史上曾经有一个多么久远的神话先祖,创造了多么灿烂的文化。
这些白衣使臣后裔的那个国家,曾经被称为是所谓的“宇宙大国”,他们所谓的文化,无非是在中原历史书上东寻西找,拼凑起一个曾经辉煌的先祖,然后说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们历史上也很强大。
甚至声称中原文明是偷窃了他们的故土和灿烂文化。
这种岛屿文明就是这样的,其实这种传统从箕子时代就开始了。
据说在半岛立国以后,箕子也曾经回到中原,重回殷都故地,看到曾经的殷商王都变成麦田,于是吟唱了一首《麦秀歌》,感慨古国不在物是人非。
不过箕子的感慨还算是亲身经历由感而发,这些白衣的使臣在巩邑的这个感叹,就实在是妄言了。
历史上朝鲜国的等级就只是朝鲜侯国,朝鲜国的国君就应该被称为是某某侯,等级上比张诚这个巩侯高一级,也就仅此而已。
张诚站在自己的办公楼楼下,远远看着那个白衣的使团,在自己巩邑的广场上惺惺作态,说什么这里就是他们先祖的土地,现在物是人非,这里已经被大秦所占有。这话听起来是多么可笑。
秦人性格质朴刚强,很少夸夸其谈,大秦的疆域从来都是自己动手拿来的,而不是引经据典编来的。
来到这个世界上,看到还有这样的狂妄乡巴佬,张诚忍不住笑了起来,典客也在旁边陪着巩侯在笑。自夸自大的妄人,典客也见得多了,朝鲜国使这样的,也确实罕见,他们在文书上称大秦皇帝为秦君、秦王,自称是朝鲜大君、朝鲜王。这种小心思当然被张苍大人发现,已经纠正过了,使臣却还是愤愤不平,觉得自己没错。
你一个来求救兵的,都没让你说什么阿谀奉承的词句,就让你认清形势实话实说,你有什么愤愤不平的?
在长安,朝廷的大佬都自矜身份,不愿意和这种乡巴佬废唇舌,结果这些乡巴佬到了巩邑,居然还敢当着巩侯的面这样惺惺作态。居然还敢说巩邑是朝鲜的……
典客仿佛已经看到巩侯勃然大怒的场景了。
使臣忽然发现大秦朝廷的典客并没有陪伴在自己使团身边,而是在广场边上和一个穿着工匠服装的男子在聊天。登时觉得自己身为朝鲜古国的使臣受到了轻视,就跑过来指责典客没有陪伴在自己身边,没有给予使臣以恰当的礼仪。
张诚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个急赤白脸的白衣使臣。这种处处要求别人对自己保持礼仪的人,自己很少见,想一想当初自己初见蒙恬扶苏的时候他们是如何的?而在咸阳的皇宫里见到始皇帝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真正强大的人从来不在乎这些细节,韩信那样打遍天下的名将,到巩邑来也只不过是穿着便装一个普通青年。随便和街头小贩打招呼聊天。
这个白衣的使臣,这么热的天,还要穿着这么正式的整套礼服,丫不热吗?
使臣看到张诚这个穿着工匠之服的人,见到自己这样尊贵的使臣居然不行礼,还抱着膀子在那儿不怀好意的笑,在朝鲜国内自己也是尊贵的大夫,自己经过街头的时候,工匠农人都要躬身行礼甚至需要跪地拜伏,这个工匠怎么就敢那么大胆的直勾勾看着自己?
使臣立即绕过典客,用手里的符节指着张诚说:“呔,你这个贱民,见到本使竟敢不行礼,你瞅啥呢?”
这一句话登时把张诚逗笑了,听到这个带着大碴子味的口音,张诚恍如来到了另外的时空,但是生理反应竟然比理智更快,随口回答:“瞅你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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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秀歌》——箕子
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
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