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靠在椅背上，睫羽低垂，抿紧苍白的嘴唇，没有回答。
陈烨深吸一口气，又问出了那个更直接、更尖锐的问题：“当年……你的清白，是否是……傅宴所……”
红月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在陈烨看来，已是无声的确认。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涌起的是释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当初他坚持，或多或少是看中丞相府的势力，如今红月亲自来退婚，态度明确，他也没有再坚持下去的理由和意义了。
“我明白了。”陈烨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陈某……尊重小姐的决定。婚约，就此作罢。”
退婚成功了，但红月的病情却并未因此好转，反而每况愈下。不过半月功夫，她已虚弱得几乎无法下床，整日昏昏沉沉，汤药难进。
太子妃红玉凝闻讯赶来，看到妹妹形销骨立的样子，又惊又痛，厉声责备丫鬟们照顾不周。
丫鬟们跪地哭诉，已是尽心竭力，奈何小姐的病就是不见起色。
请来的名医诊脉后，皆是摇头叹息：“二小姐此乃忧思过甚，郁结于心，乃心病所致。心病还须心药医，若心结不解，纵有灵丹妙药，亦是枉然。”
红玉凝立刻明白了。妹妹的心病，除了那个远在边疆的傅宴，还能有谁？她当即修书一封，命心腹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边疆傅宴军营。
而此时，远在苦寒边疆的傅宴，正坐镇军中。面对敌军的骚扰和挑衅，他指挥若定，几次小规模接触都取得了胜利。于他而言，这些敌军并非最大的威胁。他真正不想面对的，是京城即将传来的红月大婚的消息。
他早已心灰意冷。既然此生无法与心爱之人相守，眼睁睁看着她嫁作他人妇，甚至将来为他人生儿育女，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这条命，早就是红月的了，她既决心不要，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但他不会轻易寻死。一个近乎偏执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他要死在红月成亲的前几天！等他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京城，按照礼制，举国上下默哀三月，婚喜之事延期举行。
到时候，她的婚事必然要因他的凶讯而延期，至少三个月！
他这辈子是娶不到她了，但能用他的死，让她的花轿晚三个月抬进别家大门，让她在原本喜庆的日子里，不得不因为他的死讯而有所停顿……这或许是他能让她记住他的，最后也是最极端的方式。
于是，他不顾沈泽川等副将的强烈反对，否决了稳妥的作战方案，执意要发动一场风险极高的奇袭，直捣敌军主营。
“将军！敌军主营戒备森严，地势险要，我军贸然深入，恐中埋伏！还请三思啊！”沈泽川跪地恳求。
傅宴站在沙盘前，目光冷峻，没有丝毫动摇：“战机稍纵即逝，岂能畏首畏尾？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他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京城的红绸就要挂起来了。
战役打响，傅宴身先士卒，如同不要命一般冲杀在前。凭借着过人的勇猛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法，竟真的让他率领部队撕开了敌军的防线，直逼主帅大营！
大军胜利在望，敌军主帅仓皇逃窜。傅宴杀红了眼，单枪匹马追了出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取下首级，为这场求死之战画上圆满句号。
然而，在最后一刻，他被敌军主帅垂死反击，一箭射中胸口，重重地从马上栽落下来。
身体撞击在地面的痛楚远不及心中的释然。他仰面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视野开始模糊，仿佛看到了红月一身红衣，笑靥如花地向他跑来。
他艰难地抬手，捂住剧痛的胸口，那里贴身放着的，是他当年亲手写下、却始终没有机会送出的婚书。染血的指尖触碰着那份冰凉。
月儿……你的婚期，终究要因我而延后了……
他心满意足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耳边似乎传来将士们撕心裂肺的呼喊：“将军——！”
士兵们慌忙冲上前，抬起他们重伤昏迷的将军，飞快地奔回大营。
军帐内，军医看着傅宴胸口那支深入肺腑的箭矢和不断涌出的鲜血，脸色凝重，开始了紧张的救治。
生死，悬于一线，军营里，气氛凝重。
军医从主帅帐中出来，对着守在外面的沈泽川和路锦晨沉重地摇了摇头：“将军伤势过重，失血太多，又兼心脉受损……恐怕……老夫已是回天乏术，将军大限将至，诸位……早做准备吧。”
路锦晨闻言，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眼眶瞬间红了。他冲进帐内，看着榻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的傅宴，悲愤交加。他胡乱地翻检着傅宴换下来的、沾满血污的衣物，想找找有没有什么遗言或信物，却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一份被小心保存，即使历经血战也依旧完好的婚书。
他颤抖着打开，上面赫然是傅宴的笔迹，写着与红月结为夫妇的誓言，日期竟远在多年前。
路锦晨立刻拿给一旁的沈泽川看。沈泽川看着婚书，又看看奄奄一息的傅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俯身到傅宴耳边，用极其肯定的语气，编造了一个谎言：
“将军！将军你醒醒！京城来信了！是红月小姐的信！她没有嫁给陈烨！她退婚了！她说她在京城等你，等你回去娶她！她说了，如果你敢死，她立马就追随你而去！将军！你听到了吗？为了红月小姐，你千万不能死！”
昏迷中的傅宴，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模糊的意识深处，仿佛照进了一束光——
“红月……在等我……不能死……要活着回去……”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如同烈火般在他体内燃起，支撑着他破碎的身体与死神抗争。
一天一夜后，他竟然真的奇迹般地挺了过来，脉搏重新变得有力。
众人激动不已，傅宴缓缓睁开眼，虚弱的第一句话便是：“信……月儿的信……在哪？”
沈泽川和路锦晨顿时语塞，面面相觑。
在傅宴越来越焦急的追问下，路锦晨终究不忍再骗他，坦白道：“将军……对不起，没有信……那是我们为了让你活下来，编的……”
傅宴眼中的光亮瞬间熄灭，心如同坠入冰窟。
没有信……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死讯没有传出去，红月大概早已如愿嫁作他人妇了吧……
他痛苦地闭上眼，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笑，挥了挥手，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空荡的军帐里，他摸着枕边那份染血的婚书，心如刀绞，只觉得活着比死了还要煎熬。
就在沈泽川和路锦晨不知如何是好时，帐外传来马蹄声，太子妃派出的信使终于赶到！
两人几乎是抢过那封信，激动地冲回帐内：“将军！信！这次是真的！红月小姐的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