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丞相府门前的石狮在夕阳余晖中拉出长长的影子。
傅宴已在此等候多时，衣袍下摆沾染了尘土，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锁在长街的尽头。
当他终于看到那辆熟悉的、带有丞相府标记的马车缓缓驶来时，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马车停稳，丫鬟先下车，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身影。
当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映入眼帘时，傅宴的心先是猛地一喜，随即又被揪紧。
红月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往日灵动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灰，更让他心头一刺的是，她下车的动作明显迟缓僵硬，需要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极力搀扶，才能勉强站稳。
“月儿！”傅宴一个箭步冲上前，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担忧和急切，“你怎么了？你的腿……？”
红月听到他的呼唤，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抬起头，看向他。多日不见，他瘦了些，风尘仆仆，但眉宇间的英气依旧，此刻那双总是深沉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紧张和关切。
若是从前，她定会扑进他怀里，委屈地诉说自己的遭遇。可现在，这关切的眼神只让她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酸涩难言。
她极力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微微侧首，对身后的随从示意了一下。
一名随从立刻捧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木匣子，递到傅宴面前。
傅宴一愣，下意识地接过盒子，他困惑地看向红月：“月儿，这是……？”
红月的目光掠过他，投向远处虚无的一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你帮我把这个盒子，送给杜安县柳家村的柳姑娘。”
傅宴心中疑窦丛生，他从未听红月提起过这个地方和这个人，他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这是什么？”
红月终于将视线转回他脸上，那眼神平静得让他心慌。“你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催促的意味，“你现在就去送吧。”
她的态度如此冷淡，指令如此突兀，傅宴心中有无数疑问，比如她的腿伤，比如她为何对他如此疏远……
但看着她那张苍白而坚定的脸，看着她眼中不容反驳的神色，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习惯了听从她的要求，尤其是在她如此郑重要求的时候。
“……好。”傅宴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握紧了手中的盒子，深深地看了红月一眼，“我送去便回。”
红月没有再说话，只是由丫鬟搀扶着转身，一步步缓慢而艰难地迈上丞相府门前的台阶。那背影，决绝而单薄。
傅宴看着她进门，府门缓缓合上，最终隔绝了他的视线。他站在原地，心中空落落的，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但他没有犹豫，翻身上马，握紧那个神秘的木盒，朝着杜安县的方向疾驰而去。他只想尽快完成她的嘱托，然后回来，问清楚一切。
红月刚进府门，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便激动地迎了上来。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红月抬眸，看清来人后，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真正的惊讶：“关逐鹿？你……”
关逐鹿看出她的疑惑，连忙解释道：“小姐，那日我在官府受了伤，逃出来后被路过的好心人所救。养好伤后，我立刻去伢州找你们，但遍寻不着。后来听说你们已经平安回京，还为傅宴翻了案，我就赶紧回来了！”
红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经历了这么多，她的心似乎已经很难再起波澜。“回来就好。”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便由丫鬟扶着，继续向府内走去。
傅宴连夜赶路，几乎未曾合眼，终于在次日傍晚抵达了偏僻的柳家村。几经打听，他找到了村头一间略显简陋但还算整洁的屋舍。他敲开门，当看到门内那个穿着粗布衣裙、却难掩清丽姿色的女子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心儿？怎么是你？”开门的人竟然就是柳千心！
柳千心看到傅宴，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泪水瞬间涌了上来，扑上来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声音哽咽：“傅大哥！真的是你！你来了！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她眼中充满了期盼和依赖。
傅宴心中的疑惑达到了顶点。他稳住心神，将手中的木盒递给她，眉头紧锁：“这是……有人托我送给你的。”
柳千心接过盒子，好奇地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她惊讶地拿起银票：“银票？傅大哥，你……你给我银票做什么？”
“这不是我给的。”傅宴沉声道，目光紧紧盯着盒子，他感觉里面还有东西。
柳千心将信将疑地拨开银票，果然看到盒子底部躺着一张折叠的纸张。她拿出来，展开，当她看清内容时，惊讶地问道：“傅大哥……这，这是……你的卖身契？！”
傅宴如遭雷击，猛地从她手中夺过那张纸。
熟悉的纸张，熟悉的笔迹，还有那枚代表暗影楼的特殊印记。
这是他当初走投无路时，在暗影楼签下的卖身契！后来红月将他从暗影楼买出，这张契据自然就到了红月手中。
可是，红月为什么要把这个给他？不，是给柳千心？！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傅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倒流。他猛地抓住柳千心的手腕，他的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慌而变得严厉异常：“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谁让你住在这里的？！给你盒子的人，还跟你说了什么？！”
“傅大哥，你弄疼我了！”柳千心挣扎着，却无法挣脱他铁钳般的手。
傅宴此刻完全没有心思顾及她的疼痛，他脑中一片混乱，只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红月到底想做什么？他几乎是低吼出来：“说！”
柳千心被他从未有过的骇人模样吓住了，带着哭腔实话实说道：“我……我不知道她是谁！前几天突然来了几个人，他们替我赎了身，然后把我安置在这里，只说……只说过几天会有人来找我，那个人……会带我离开。然后……然后你就来了！”
会有人来找你……带你离开……
傅宴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猛地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红月……她把他的卖身契给了柳千心。她派人安置了柳千心，她让他来送这个盒子，她对柳千心说“会有人带你离开”……
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让他肝胆俱裂的答案——
红月不要他了。
她不仅不要他了，还把他“送”给了柳千心。她用这种方式，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巨大的恐慌和蚀骨的心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惊慌失措的柳千心，猛地转身，像疯了一样冲出门外，翻身上马，用尽全力抽打马匹，朝着京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必须立刻回去！立刻见到红月！他要亲口问她！他绝不相信！绝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