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通话后，玛格丽特叫她的女秘书进来。
虽然说是女秘书，但身上穿着黑白相间的所谓“秘书制服”——及膝的短裙、清凉的短袖上装，不，准确来说，这只是将一件洛丽塔分为两部分描述。
如果时光管理局的成员路过，例如郑晗希，她绝对会非常公正地说道：“真不错，穿女仆装的玛丽女王真不错。”
咳，拿错剧本了，应该是会将超纲分子绳之以法才对。
一代女王穿上女仆装亲自服侍，这个待遇非同寻常。
可惜玛格丽特，也就是塞扎尔·莫罗，是标准的钢铁直男，要被怀疑性取向的那种直男。
“公爵大人。”玛丽朝着某直男（现在是某直女）行了英格兰王室的屈膝礼，这个动作和21世纪的女仆行礼形成了奇妙的统一。
“玛丽，我接下去会尽快赶往楠特威奇，接引郑晗希和爱丽丝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玛格丽特将手持终端改为手环式，一边参考着墙上的英格兰地图，衡量哪条路径更适合。
“属下明白。”这位女王工作毕业的女仆完美地复刻了某潇洒女仆长的风格，接到命令便立刻去执行。
但就在玛丽即将退出房间时，玛格丽特突然叫住了她。
“玛丽，你对勃朗特有什么看法？”
玛丽身形一震，抬起头，直直撞上对方血红色的瞳孔。
短暂的对视，玛丽率先移开目光。她顺着眼，好似对脚上洛丽塔风格的鞋子抱有极大兴趣。
“恕我直言，公爵大人。”很快，她的目光上移，与早就等待在那的另一束目光再次交汇，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勃朗特是少有的不受诟病的贵族，甚至可以说，是最不像贵族的贵族。”
“你是指戈登吧。”玛格丽特面带笑意，轻松地回答。已故的前勃朗特家主，估摸是最让她放心的后辈。
“他从小就很特别，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知道，他如果成为勃朗特的领导者，勃朗特就会有很大改观。”
“您不也是？”玛丽稍稍有些激动，她最崇拜的偶像所有光辉事迹，她可是牢牢记着。
“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有些盲区，总得有人开拓。”玛格丽特随意地挥挥手，作为开拓者和英格兰史上有名的“铁血宰相”，她并不看重世人给的荣誉。
“那还是跳过勃朗特，不然我觉得就必须要谈论自己了。”考虑到历任家主只有自己那么活跃，玛格丽特果断选择更换话题。
她的话涌到嘴边，但在说出口那一瞬间发生改变。
“每次都是我主导就太没有新意了，这次就换换主角吧。”玛格丽特做了请的手势，便静静看着自己的女秘书，等待下文。
最开始，玛丽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便镇定下来，然后是踌躇，斟酌该说点什么。
“看样子直接突兀地把一切扔给你实在是太宽泛了。”玛格丽特注意到她的神情，“那我给你定一个方向吧——你不是有很多深藏在内心的疑惑么，我可以解答。”
玛丽猛地抬起头，与玛格丽特交换了眼神，确定对方没有说笑。
她有些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连贯地说了。
“我想知道，您，为什么救我，而没有赋予伊莎（伊丽莎白一世）永生。”
当这个问题抛出去后，她立刻就后悔了——这个问题过于直白，虽然她渴望答案，但她也明白，这其中牵涉到数不清的复杂秘辛，或许，这会让玛格丽特很难开口。
令她惊讶的是，玛格丽特没有任何停顿，不假思索地回答了。
“第一，你我都是信仰天主教，而伊丽莎白信仰新教。”
“虽然我不同意你，应该说，我强烈抗议你对新教教徒的做法，但就利益方面，我和你是同一战线的。”
“第二，你勇敢而倔强，你是真正享有国王权力的女王，而不是通过联姻获得个挂牌荣誉。”
作为曾经的女王，玛丽看惯了世间沧桑，自然不会相信玛格丽特给出的两点官方式理由。
“如果你想了解真相，你必须要做好心理准备。”前公爵大人的语气温柔但坚决，说明她非常重视自己接下来所说的话。
玛丽回以满脸肃穆，重重地点了下脑袋。
“那么如你所愿。”玛格丽特重新靠回胡桃木座椅上，整个给人的感觉是放松轻快的。
对于如此出乎预料的变化，玛丽先是一怔，然后将眼中的疑惑传递给自己的上司。
“放轻松，就当听个故事。”玛格丽特说着从手边的茶具堆里取出一个茶碗，用泡茶的第一道水洗净之后，摆在桌子的正对面，“跃迁权限的话郑晗希手里有，不差这么点时间。”
玛丽还是杵在原地，她可是一个十分看重礼仪的主。
“这次可不是柠檬茶、茉莉茶之类的本地大杂烩，这可是我从郑晗希那儿抢来的华夏龙井。”玛格丽特招呼着对方坐下，同时将茶碗满上。
馥郁的茶香渐渐弥漫整间屋子，身处其中，玛丽也逐渐精神松弛。
她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独特的味道盘踞在舌尖，而后一直深入脑际。
熟悉，而又陌生。
简······玛丽不由得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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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过三盏，难耐的玛丽打破了持续半个多小时的静默。
“我想知道所有的一切。”由于对答案的渴求，她并没有保持以往的礼仪，直到这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对公爵大人实在是不够礼貌。所以她立刻补充，“大人。”
像是在证实她的感觉，玛格丽特稍稍坐直，又恢复了之前不苟言笑的姿态。
“如果你想了解，那就必须从简·格雷出发。”她的语气中不包含一点温度，“你真的确定要了解这一切么？”
如果玛丽能再理智一点，估计会思考得更加透彻，但是她太渴望真相了，所以不假思索地同意。
“在你的印象里，简是篡位者，是叛徒。”玛格丽特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故事讲述人，她的语气过于单调，更像是一种审判的宣读，“在我看来，她只是被当成棋子的知识分子。”
“你认为她想成为女王，不，她不想。”
“作为新教教徒，她必须继承爱德华六世的遗志，何况，诺森伯兰公爵需要一个傀儡，来帮助他巩固自己在枢密院的势力。”
“你应该听说过，在诺森伯兰公爵带兵镇压你和你的支持者时，枢密院的支持从简身上转移到你。”玛丽的嘴角微微弯起。
玛格丽特依然看着她，面无表情。
等到后者的笑意完全从面部消失，玛格丽特扔出一个问句。
“你真的以为议会就是一群见风使舵的懦夫么？”
“不是。”但是玛丽的内心却持相反意见。
“我知道在枢密院出现以来，它的意义是王室统治王国的工具，但又不是。”玛格丽特自然明白对方的心中所想。
“但枢密院并不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弹劾一位女王。”
几个念头同时跳进玛丽的脑海。
首先，正是这个时刻，她才能大致理解为什么玛格丽特会被称为“铁血宰相”，为什么整个英格兰，甚至是整个欧洲的人物提起玛格丽特都会色变。不要误解这个意思，玛格丽特可以说是任何平民百姓能遇到的最亲民的贵族——或许和她度过几个世纪的岁月有关，但只要展现出冷酷的一面，就会变得异常吓人。玛丽想象了一下历史书上玛格丽特的形象，一把十字剑，以这样的情况穿梭在战场上。即便经历过大风大浪，她还是至少有两三个内脏器官发生不正常的颤动。
第二，简·格雷十分重视新教信仰，并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扞卫自己的信仰，并且拒绝见即将被处死的丈夫一面，已达到两人逝去时神圣的宁静。
第三，简·格雷极其热爱知识，与世无争。面对苦难，她只有纸和笔可以倾诉。
以及······
“主啊，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中。”
“成为伟大的女王吧，玛丽。”
就像是打开一个封存已久的箱子，里面，玛丽极力想要忘却的一切，就这么一股气地倒进脑海。
不，这不是真的。简只是我的敌人，永远的敌人。
但就像是在否决她一般，在玛丽脑畔闪过的，都是两人温馨的场面。
玛格丽特不知何时停住了说话，她观察着自己的秘书，还忙里偷闲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是不幸的，你又何尝不是呢？”也不管有没有听众，她如此感叹道。
一个是被王位束缚的知识爱好者，一个是没有童年、在悲伤中成长，独自一人背负起姓氏中的负担，踽踽独行的所谓“私生女”。
这何尝又不是命运呢？
“你必须要知道，简·格雷，她让自己成为你的基石，促成你的女王事业。”等玛丽稍稍回神后，玛格丽特接着说道，“一个被迫卷进政治纷争的牺牲品，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而你，只是宗教战争中的一枚棋子，或许重要，但始终无法成为棋手。”
玛丽低头不语，她已经猜到大概。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在你当上女王后会过来辅佐你吧。”玛格丽特毫不留情地将背后的一切撕开给玛丽看，“简·格雷向我献上了她的生命，来保住你的性命。”
那一刻，玛丽恨死了玛格丽特。那种恨意来自于最亲爱的人彻底背弃了自己的感情。她恨玛格丽特，因为这个血族就像恶魔一样，就这样将别人的性命做了交易。
“现在聊聊你和伊莎一世。”玛格丽特无视了自己秘书杀人般的目光，开始下一段叙述。
“你的聪明远远不及伊莎。”这是无法反驳的事实，玛丽只能选择接受。
伊丽莎白在她囚禁期间十分狡猾，与人通信从不留下带字的证据，几次叛乱危机都因为查无实据不了了之。
“你的成就远远不及她。”
“她过于优柔寡断，只能通过外交和婚姻诱饵。”对于这一点，玛丽显然不同意，她有些咬牙切齿接上一句，“还有情报部门和间谍。”
“尽管在我们看来，这些都是不太光彩的手段，但实际上是她开创了一个黄金时期，而不是你。”
“但有一点必须要承认，在她执政晚期，她已经彻底糊涂了。”玛格丽特公正地从另一角度评价伊丽莎白一世。
玛丽想到自己即将被处死后，玛格丽特在刑场上的紧急救援；而后，便是作为玛格丽特的随从，去看望临死前的伊丽莎白。
“她不想在审判书上签字，因为她内心不安，对吧？”玛丽抬起头，神情已经是整理过后的平静。
“我能够救下你，某种因素还在于她。”玛格丽特没有太过注意对方的震惊，意兴阑珊地接着说道，“她被迫签字之后，找到我，让我想办法营救你。”
“救人的事，我已经做过太多了，所以，如你所见。”
“那为什么你不救她？”玛丽敏锐地发现玛格丽特并没有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我没有这个义务。”玛格丽特说，这一刻，她释放出的气息，就好像世界毁灭也与她无关。
“我让你活着，除了和简·格雷的交易在，最重要的是，留着你，我想看看未来会如何，你会如何。”玛格丽特站起身，转头看向地图，有意无视玛丽——她刚刚说出的话，足够后者花好长一段时间消化了。
“看看你的未来会如何，这就是我赋予你永生的原因。”她停顿了一下，在地图上的某处轻轻触摸，“你要记住，你不是我的附庸，你是你自己，也只能是你自己。”
“伊丽莎白，她的一生就是为了领导英格兰称霸世界，赋予她永生，她的本质就发生了改变。”
“而你不一样。”
良久，她说道。
“做你的事去吧，玛丽。别忘记换上执行任务时该用的制服。”
门缓缓地带上，只留下茶碗里还冒着热气的龙井。
孤独的王军总指挥默默地从终端中投影出一个人的画像。
“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