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儿……”谢珩忽然坐起身来，因着扯到背后的伤，不由蹙眉。
玉远舟顺势压了下他的肩膀：“刀口较深，当心。”
顾平伤得比他还重些，再加上之前的旧伤，这会儿还没醒来，谢珩偏头看了看他：“舅舅！”
“没什么大事，两副药下去差不多了，这会儿睡着倒是好事，利于恢复。”玉远舟道。
谢珩这才放心，连忙撑着手下榻去：“清儿呢？”
玉远舟顿了下，荼凌回道：“公子去沐浴更衣了。”
“方才你说风族的事？”谢珩隐约听见一些。
荼凌颔首，半跪在地上：“人质解救失败，请殿下责罚。”
谢珩略抬手：“无需自责，我去看看清儿。”
他离开以后，荼凌这才露出几分颓废的表情来，满腹郁气地坐在凳子上，自从上阵杀敌之后，他很少这么憋屈过，这一切都拜阿斯格岓所赐。
玉远舟收拾好药箱，坐在他身侧叹息了一声：“战场上的事，本就变化无常，事已至此，想再多都是无用的，不如好好想想，后续如何避免类似的事情发生。”
荼凌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若是我再强一些就好了。”
玉远舟俯身过去，指腹划过他的眼底：“回去歇歇吧，这边有我看着。”
荼凌缓缓点头，起身欲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回头说了句：“影四好像受伤了，你去给他看看。”
……
屏风后放了一个大大的浴桶，这会儿正缓缓冒着热气，谢珩进去时，刻意放下了帘子，绕过去后，却没有看到人，走近一看，才发现姜清把自己整个浸在水里，墨发飘在水面上，水中一片雪白。
谢珩略蹙眉，伸出手将人拉了起来，才看见他闭着眼睛，水珠接二连三的顺着脸颊滚落，也不知是热水还是眼泪。
“清儿。”谢珩十分心疼。
姜清浓密的长睫颤动了几下，谢珩靠过去，贴在浴桶边上将他抱住，轻声安抚道：“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 ”姜清哽咽着，睁开红通通的眼睛，“身为风族大祭司的儿子，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风叔和风野、对不起我娘…… ”
谢珩将下巴贴在他的头顶：“世事无常，我知道清儿已经尽力了。”
“要是昨日夜里不去躲雨，直接赶回雁回城就好了！”姜清泣声道。
“是阿斯格岓，他没像我们推测中那样攻城，而是去了食人谷截杀，我和舅舅带的人，尽力毁掉了银甲，却还是没敌过阿斯格岓的援兵。”谢珩和他解释了一番昨日的事情。
他们在食人谷设下埋伏，却是等到了北戎的押送队伍，两边一对上，北戎人很快就不敌，被围到了天坑附近，谢珩用计使他们装着银甲的马车滚落天坑之中。
阿斯格岓便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他带着银甲军，无往不利，谢珩和顾平没料到他会出现，一时不防，被他抢占了优势。
好在风野熟悉地形，带着他们在食人谷绕了几圈。
那场雨来得非常及时，雨水顺着脖颈流进了北戎人身上的银甲中，他们的行动逐渐迟缓起来，阿斯格岓便带着人退了出去。
本以为他已经离开了，谢珩让人放了信号，可雨势太大，信号烟被淹没在雨幕里。
没过多久，阿斯格岓去而复返，他们又经过了激烈的战斗，谢珩和顾平不幸负伤，风野带着他们跳下了悬崖。
后来风野才说，他知道那里有山洞，曾经路过的时候看到过好几次。
跳下去的时候，风野没有内力，怕他摔伤，顾平就护了他一下，导致伤口撕裂得更严重了。
姜清默默听着，心里平复了许多，谢珩不急不缓的声音，对他来说就像是安魂香一样。
谢珩叹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我低估阿斯格岓了。”
姜清把脸埋在他怀里：“殿下说得对，世事无常，这不是我们的错，我只是…… 遗憾，我明明已经救出他们了！”
谢珩抚着他的脊背，无声地安抚着。
突然间，一阵激烈地惨叫声传来，姜清顿时抬头：“是影四！”
此刻也顾不上伤心了，姜清一个跃身从浴桶里跳出来，三下五除二穿好衣裳，同谢珩一起赶到了声音的来源处。
是影四的帐子，这惨叫声也是他本人发出的。
姜清过来的时候，正巧看到玉远舟放下袖子活动了一下手腕，影四则是冷汗涔涔地趴在榻上。
“怎么了？”
几人顿时回过神来：“殿下、公子。”
玉远舟道：“没事，给他治胳膊呢。”
姜清神色忧虑地走过去：“你受伤了？”
影四无力地摆摆手：“没、胳膊脱臼了，那会儿来不及，我随意接上，但是接歪了…… ”
“怎么之前不说，要是……”姜清真的不知道，要是身边的人再有谁出事，他该怎么办了。
影四连忙坐起身来：“我不疼的、不疼……公子别哭啊…… ”
早知道他刚才就忍着点了，唉。
玉远舟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能有多疼？大老爷们，娇滴滴的。”
影四抿抿唇，轻轻瞪他一眼：“略略略……”
玉远舟：“…… 方才下手还是太轻了。”
“行了，我熬药去了，你这点伤养两日就好了。”
影四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发现都好了，动起来也不疼了。
姜清这才放心，文安略含担忧又无奈地看了一眼影四，傻乎乎的，也不知道一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殿下，风族人的遗体，都送回去了，至于风野…… 属下安排了马车，有人送他回家去。”文安道。
姜清动作略顿，谢珩轻轻嗯了声。
文安接着道：“除此之外，打扫战场时，属下发现还有一个人，被北戎人一刀穿心而死，尸体就倒在避雨的山坳里。”
姜清手指一颤：“是王焚。”
从京城到北戎、从帝王心腹到南乾叛徒、又从北戎座上宾到刀下魂，王焚惊心动魄的一生，到最后潦草收场，不知他临死前有何感悟。
谢珩沉默良久，半晌才道：“葬了吧，朝着京城的方向。”
经此一事，北戎损失惨重，不仅失去了银甲，还被烧毁了粮草，他们不能继续留在雁回城，阿斯格岓带着人向北而去，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还会回来的，包括他自己。
影一带着人马攻破了北戎第五城，谢珩及时传了信去，让他见好就收，暂时返回营地。
又是三日过去，从文安那里得知，今日风族人要举行送别仪式，他们无拘无束，生前向往自由，死后也要随风而去。
按照风族人的习惯，他们没有土葬，更没有入土为安的执念，族人去世后，会选一个晴朗的天气，在一个名为还魂崖的地方，顺着风吹的方向，将骨灰撒出去，这是风族人最后一次拥抱清风。
姜清站在山坡上，朝着远处眺望，谢珩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轻声问：“要去看看吗？”
姜清凝眉看向远处的草山，眼中含着热泪，此刻他无比清晰的知道，这是用鲜血浇灌的草场，这样的土地，养不出怯懦的民族。
“我不敢去……”姜清犹豫着，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风野。
更害怕看见风野身上，失去少年人的纯真，这样的成长太过残忍。
谢珩握住他的手：“我和舅舅陪你一起去。”
姜清转身看去，顾平骑着马，等在下方的平地处，见他看来时，挑眉一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