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他眼中哪还有半分少年的纯真？
那看似温和的笑意下，是沉淀了三百年的帝王威仪，以及眼底深处翻腾不息的金乌真火。
那火焰灼热而冰冷，像极了他如今的身份——高高在上的天帝昊宸，而非我记忆里那个会为我摘来第一朵荷花的萧承毅。
离卿烟，他开口，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别来无恙。
我靠在鬼车的车辕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琴弦，鬼雾在我身后翻涌，无数厉鬼的面孔在雾中时隐时现。
天帝陛下好雅兴，声音冷得像冰，知道本座今夜来收拾这些蝼蚁，竟亲自带着‘礼物’相迎？
这鲛人……是犯了天条，还是碍了陛下的眼？
昊宸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笑意更深了些。他直起身，向身后摆了摆手。
一个身影从他身后缓缓走出，立在城头。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形高挑，一身银白战甲衬得他身姿挺拔。
他的黑发被一根金色发冠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锐利的眼眸。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心脏猛地一缩。
那双眼睛……
墨黑的瞳孔，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冷傲。
像极了我镜中所见的自己，也像极了……祖龙渊里，沉睡的父王。
只是，他身上那股刻意模仿的龙息，却瞒不过我的感知。
那气息强盛，带着鳞甲与云雾的味道，却缺少了真正龙族与生俱来的磅礴与纯粹，更像是用某种秘法强行催生出的赝品。
昊宸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转向那少年，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许：念璃，给你母后跪下请安。
少年闻言，依言缓缓跪下，抬起头，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孩儿昊泽，见过母后。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口。
看着那少年酷似我的眉眼，看着他身上那刻意为之的龙息，只觉得一阵荒谬的恶心涌上喉头。
在天庭的那三年，我从未去看过他。
从北海龙族敖月璃，到人间历劫的李若璃，再到如今的鬼主离卿烟，我早已将那段所谓的“历劫”视为毕生耻辱。
这个我曾在人间倾心相付的男子，在我识破天界阴谋，得知他从一开始便知晓一切，甚至参与其中时，就已经死了。
他死在昆仑墟的那场“意外”里，死在我兄长们被镇压的那一刻，死在溯夜魂飞魄散的瞬间。
伪造的龙息，我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天帝陛下真是费心了。找个凡人飞升的小子，硬生生用仙力灌出这副模样，是想提醒本座，当年的敖月璃已经死了吗？
昊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的金乌真火翻腾得更烈：月璃，他是你的骨肉，是我们……
住口！我猛地站起身，血袍在鬼风中猎猎作响。
他是什么，本座清楚得很！一个凡人，就算你把他泡在龙涎里，他也成不了真正的龙族！
我的目光如刀，狠狠剜向昊宸：至于你——我爱的从来不是你这天界的昊宸！
是凡间的萧承毅！
可他早就死了！死在你和你那天庭的算计里！
现在站在这里的 ，是要将你这高高在上的天帝拉下马，看看这人间炼狱是否比你的凌霄宝殿更灼热的——离卿烟！
我每说一句，周身的鬼气便暴涨一分。
身后的鬼雾中，无数鬼影嘶吼着，翻腾着，巨大的鬼爪从雾中伸出，抓挠着虚空，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噬魂琴剧烈地震动着，琴弦上缠绕的幽冥之火熊熊燃烧，映得我眼底一片猩红。
昊宸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他手中的折扇不知何时已经握紧，指节泛白。
那眼底的金乌真火似乎被我的话浇灭了些许，露出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月璃……他喃喃道，你当真……从未有过一丝动摇？
动摇？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看到你，看到你身边这个冒牌货，本座只觉得恶心！
我抬手，噬魂琴悬浮在我身前，琴弦发出嗡鸣，对准了城头的两人。
天帝陛下不是想与本座一决胜负吗？
不是想看看，是你的天兵厉害，还是我这人间的炼狱更灼热吗？
很好。
我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既然如此——
话音未落，我猛地从鬼车上飞跃而出，身形如电，直逼昊宸面门！
手中已多了一柄由鬼气凝聚的短刃，刃身漆黑，泛着幽幽的寒芒。
那就动手吧！
风声在耳边呼啸，我能清晰地看到昊宸眼中瞬间爆发出的金乌真火，看到他下意识将昊泽护在身后的动作，看到他抬手间，一柄金光闪闪的长剑已握在手中。
赤焰城头，风云变色。鬼雾与仙光在半空碰撞。
我的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还有噬魂琴因主人的狂怒而发出的、近乎悲鸣的嗡鸣。
鬼气在我周身凝成实质的黑蟒，张牙舞爪地扑向昊宸周身的金光结界。
那结界上泛起层层涟漪，每一次碰撞都让赤焰城头的砖石迸裂，露出底下暗红的岩浆。
月璃！住手！昊宸的声音透过仙光传来，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慌乱。
他手中的金色长剑挥出数道剑弧，斩碎了我凝聚的几道鬼爪，却始终没有真正向我攻来。
他的眼神追着我在半空翻飞的身影，金乌真火在眼底明灭不定，时而灼热如焚，时而又透出让我作呕的痛惜。
住口！谁准你叫那个名字！我嘶吼着，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嘶哑。
指尖猛地掐诀，身后的鬼车轰然炸裂，无数鬼影化作漆黑的箭矢，暴雨般射向昊宸。
眼前却瞬间闪过溯夜魂飞魄散时，那双依旧含笑的眼。那画面像最锋利的刀，狠狠剜开我早已结痂的伤口。
痛，铺天盖地的痛，比昆仑墟的天雷更甚，比被抽走龙筋时更烈。
都该去死！
我状若疯魔，周身的鬼气不再是防御，而是化作最狂暴的攻击。
噬魂琴悬浮在我头顶，琴弦自动震颤，奏出的不再是靡靡之音，而是能撕裂神魂的魔曲。
幽冥之火顺着琴弦蔓延，将我整个人包裹在一片妖异的红芒中。
我看见昊宸身边的昊泽脸色煞白，捂着耳朵跪倒在地，嘴角溢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