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歇,星城的风吹得旗面猎猎作响。中央汇报过去才几天,省政府大楼又一次在清晨前亮起了整片灯海。
李一凡凌晨四点到八楼指挥间,看着墙面上扩展到全省十四个市州的实时曲线,绿灯像潮水起伏,间或镶进几粒刺目的红点。他心里有数:掌声能把人送上台,只有制度能把人留在台上。今天要出的通报,必须硬,不硬就是对昨晚那些签字的群众不敬。
陈晓峰端着夜咖,把暗访组汇总摆到投影下,声音压到极低:“抽查七城,三地问题集中。岳西承诺复盘栏空泛,只写‘已完成’,连对象和金额都没有;湘南口岸口令背诵走样,遇到群众随机点题,窗口员三次结巴;澧州高新区热备切换延迟六分钟,后台日志出现‘补录’二字且无旁路见证视频。”他把三段视频剪要放出,秒表滴答声穿过寂静,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耳朵里。
赵建国八点整准时到场,翻完纸一言不发,端茶、抬眼,直接定性:“挂红卡,先公开,再处理。暗访不是演戏,补录就是造假,空话就是耍滑,口令背不出就是没练。纪委、组织部今天下午联合出通报,今晚上墙,明早复盘。”王平顺势接话:“三起一律立案审查,相关责任人先停职,单位主要负责人书面检查上墙,群众代表当场签字,时间戳齐全。”
中午前,暗访组先把通气会开在岳西市政务大厅的“问题墙”前。承诺复盘栏上,昨夜的新字只写了“已整改到位”,群众代表把笔尖点在纸上,冷冷一句:“谁整改?什么到位?多少钱?几天内?”
值守干部被问得抬不起头,陈晓峰把模板按在栏内:“按这三格写——对象、金额、截止日;签名、电话、证据号。写不清楚,等于没写。”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太苛”,旁边企业主抬腕晃了晃秒表:“苛是苛点,但快了。”
湘南口岸,大厅广播刚播完例行提示,暗访组没坐,直接站在窗口前让口令复述。群众代表随机喊题:“热备切换后五分钟内做什么?”窗口员眼神发虚:“公示……提醒……”代表把秒表按下:“说全。十秒。”
年轻人把“十分钟公示原因”的尾句吞在喉咙里,倒计时归零,群众代表把“未达标”写进旁边的点评栏。教员团临时接管,拎着白板把“缺项—影响—时限—广播—热备—公示”六步拆开,每一步都配了真实案例,场面安静得只剩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
澧州高新区的机房更冷。暗访组让工程师调出凌晨日志,屏幕上两行小字“补录”刺人眼睛;再调旁路见证视频,画面空白。值守负责人想解释“当时很忙”,被王平抬手挡回去:“忙不是理由。
忙要走硬路径,更不能补录。”随后命令试跑热备,三分钟切换,五分钟广播,十分钟公示,流程一次合格。群众代表把“补录不可接受”写在承诺栏最上方,签名落下,时间戳紧贴笔锋。
下午两点,全省统一通报贴上墙:岳西“承诺空泛、信息缺失”,湘南“口令不熟、流程失序”,澧州“补录掩盖、见证缺位”。三张红纸挤得问题墙正中发亮,周围很快围满了人。
有人指着“对象、金额、截止日”三格看个不停,有人抬手机拍下时间戳发进业主群。一个老人念着最后一行“群众签字复核”,笑了一声:“以前说给我们听,现在终于要我们写了。”
媒体把镜头架到墙下。潇湘日报发社评《红纸不是丢脸,是清醒》,文末用了两句短语:“能看见,才敢承认;追得上,才谈改正。”财经自媒体紧跟着抛数据:暗访一夜后,七城报关平均用时下降十二分钟,口令一次通过率从六成跃到八成,热备切换广播率达九成二。
评论区仍有杂音:“这不是把干部逼成了机器人?”另一条把它顶了下去:“机器人也有程序,干部更要有程序。怕流程的,往往是怕被看见。”
组织部的人事动作比通报更快。许宏志把“可复制—可培养—可调整”三列从内部网上直接搬到问题墙侧栏,每个名字后面都带着群众评语和最近一次秒表值。
三名“可复制”被当场抽到教员团,背上包就走;四名“可培养”安排三周结对,第一周要求把“影响说明”写成可核条目;两名“可调整”今日起退出岗位,三个月后复评。有人说“下得太狠”,李一凡只回了一句:“刀不狠,弦就断。”
傍晚,岳西承诺栏第一次被填满:对象写到“某企业二号生产线停机”,金额写“仓储与违约预计四十七万元”,截止日“十日内分两批补齐”;责任人、监督电话齐备,证据截图编号一一对应。群众代表把“已核”写在右下角,又补一行小字:“逾期自动红卡。”站在一旁的窗口主管擦了一把汗:“这么写,担子重。”企业主摊手:“担子不在纸上,在时间里。”
夜色压下来,湘南口岸大厅只留一排顶灯。教员团让值守员对着空厅背口令,群众代表坐在旁路见证席上,一次一次按下秒表。背到“十分钟公示原因”时,年轻人终于没有停顿,大屏幕同步弹出公示模板,广播条缓缓滚过。教员团把秒表递给他:“自己计一次。”年轻人看着归零的数字,第一次露出笑:“这回不怕你们随机点题了。”
澧州机房的检讨会开得干脆。负责人先把“补录”的来龙去脉讲清,承认当班打了“想走捷径”的主意;随后把“热备切换口令”贴上墙,让每一位工程师轮流对着摄像头背,背错立刻重来。群众代表在最后一页写下评语:“今天没遮掩,才适合明天值守。”李一凡看完,叮嘱陈晓峰:“把这页当教案,推广。”
外省的电话从黄昏开始打进来。江淮某口岸问“硬框必填的最小颗粒度”,陇西某园区问“旁路见证视频保存多久”。
陈晓峰把模板和阈值表发过去,末尾多写一句:“别抄格式,抄逻辑;别抄话术,抄证据。”对方回了一个“收到”,又问:“群众轮值怎么避免‘熟人局’?”他答:“盲盒抽签,号码段公示,现场核验证件。”
夜里十一点,省委小会室再次亮灯。赵建国看完通报后的曲线对比,只有一句话:“明天再抽五城,随机生成,把媒体和群众代表继续拉上车。
别讲客气,别做造型。让流程自己跑。”王平点头:“纪委专班已经分成两路,一路看纸,一路看视频,任何‘补录’一律顶格处理。”许宏志把“教员团下沉日程表”推上桌,红色方框密得像棋盘:“三周后,第一轮全省覆盖。”
临近午夜,问题墙前的人散尽,只剩灯光下的纸面还在发亮。保洁员从墙前推车经过,停了一会儿,伸手把一角压平;她抬头看见窗口的年轻人,笑着问:“今天背顺了没?”年轻人点点头,又摇摇头:“顺了,但还要快。”他把秒表递给她:“帮我数十秒。”她认真按下去,看着数字跳完,轻声说:“明天也一样。”
回到办公室,李一凡把通报、名单、媒体剪报摊开一桌,把三支不同颜色的笔并排放好。一支画流程,标出哪里还容易掉链子;一支画人,把谁能前移、谁该退出记在旁注;最后一支画时间,把每一道口令背到几秒钟写成表格。
陈晓峰站在门口,听他像平常一样沉声道:“把‘能看见—能追溯—能倒计时’写进明天的调度要点,按这三句话开会,不讲空话。”
窗外风再起,旗影如刀。曲线在屏幕上缓缓往右延伸,绿灯之间仍有黄点闪动,却不再杂乱。李一凡看了片刻,合上卷宗,把手机丢在桌上任其震动。他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红纸贴上墙,也会有新的签名落在承诺栏。只要那面墙还亮着,只要群众的笔还在,制度就不会回到黑暗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