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勤中转站位于营地边缘一个加固的半地下掩体里。
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弹药味、机油味和尘土味。
成箱的弹药堆积如山，上面喷绘着醒目的危险标识。
补给官是个面色疲惫的中年人，看到威龙递过来的电子清单，眼皮跳了跳。
“FRAp弹（碎片跳弹穿甲）……2000发？qN-202微型导弹……40枚？IpR弹（智能可编程空爆燃烧）……500发？指挥官，你们这是要去……”
“执行命令，中尉。”
威龙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清单是集团军后勤部直接核准的。”
补给官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挥手示意手下士兵开始搬运。
沉重的弹药箱被叉车和士兵们肩扛手提，源源不断地装上等候在掩体外的几辆装甲运输车。
威龙亲自检查着每一个搬上车的箱子标签，红狼则默不作声地拿起几枚FRAp弹，仔细检查着弹体密封和底火。
牧羊人和乌鲁鲁一边帮忙搬运沉重的导弹箱，一边低声嘀咕着。
“上帝啊……这弹药量，是准备把整个斯梅代雷沃犁一遍吗？”
牧羊人喘着粗气。
“犁一遍？我看是要把自己埋进去！”
乌鲁鲁没好气地回应，将一箱IpR弹重重地推进运输车，“这活儿……真他妈的够劲！”
当威龙带着沉重的弹药和更沉重的心情返回宿舍掩体时，里面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磐石正和几个装甲兵围着一张全息投影的步战车结构图激烈讨论着，语速飞快。
露娜安静地坐在角落，正用一块特制的软布仔细擦拭着她的高精度狙击步枪，动作轻柔而专注。
骇爪身边已经聚集了三具处于待机状态的机械狼，她正通过腕部终端对它们进行最后的参数校准，幽蓝的数据流在她专注的瞳孔中闪烁。
掩体中央，新面孔们拘谨地站着，大约三十人，穿着崭新的作战服和外骨骼，脸上混杂着紧张、兴奋和难以掩饰的稚嫩。
黑狐上尉站在他们面前，身姿笔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甚至压过了外面持续不断的炮击背景音。
“……你们接替的是第39集团军的位置。记住，他们用血铺出了路，别让这条路白费。”
黑狐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庞，“斯梅代雷沃不是训练场。那里的每一堵断墙后面，都可能藏着致命的交叉火力。每一个看似无害的瓦砾堆，都可能连接着地下坑道。敌人……”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除了哈夫克的正规军，你们要特别警惕一种东西——‘秘源机兵’。”
新兵们脸上露出困惑和一丝不安。
“哈夫克为了弥补兵力不足搞出来的铁疙瘩。”
黑狐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身高一米八，披着特制外骨骼，拿着和真人一样的家伙，从步枪到武士刀。它们体内装着的‘脑子’，要么是从死人脑子里挖出来的意识碎片，要么是全新的、专门为杀人设计的AI。最麻烦的是，它们有编制，有名字，甚至能通过名字猜到是哪个工厂流水线下来的。”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信息在士兵们心中沉淀，刻意忽略了那些更恐怖的三米高“敏捷守护”机甲的情报。
过量的恐惧只会让新兵在第一次接敌时崩溃。
“把它们当成最狡猾、最冷酷、最不怕死的职业士兵来对付。别被它们的铁皮迷惑，打头，打关节，或者用重火力直接撕碎！明白了？”
“明白！长官！”
新兵们齐声回答，声音带着紧绷。
威龙走到黑狐身边，目光扫过整个掩体。
磐石停止了讨论，露娜抬起了头，骇爪的手指离开了终端屏幕，牧羊人、乌鲁鲁、红狼……
所有军官和士官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连那三具机械狼头部的传感器也微微转动，红光锁定了他。
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弥漫在浑浊的空气中。
“任务简报。”
威龙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块砸在地上，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声响，连外面隐约的炮击似乎都变得遥远。
“雷霆突进行动。13：00时整，我营作为集团军前锋，突入斯梅代雷沃东部工业区——‘铸铁厂’。任务目标：建立并固守桥头堡，钉在那里，等待后续主力。”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通风管道发出低沉的呜咽。
“那里，”威龙的目光锐利地刺过每一个人，“是哈夫克经营多年的巢穴，是真正的绞肉机。第39集团军的兄弟们在外面流了血，现在轮到我们，把刀子捅进它的心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是第78集团军的刀尖！是GtI的骨头！不管里面是铁疙瘩还是活阎王，都给我碾过去！钉死在那里！听清楚了吗？！”
“清楚！威龙！”
老兵们的吼声瞬间爆发，如同压抑的火山，充满了血腥的斗志。
新兵们被这吼声一震，也慌忙挺直腰板，跟着吼出声，声音虽带着颤抖，却也被点燃了。
“检查装备！补充弹药！磐石，确保所有载具预热！骇爪，机械狼进入一级战备！露娜，我需要‘铸铁厂’最新的热源和电磁信号分布图，越详细越好！其他人，最后一遍检查自己的外骨骼系统！解散！”
威龙的声音斩钉截铁。
命令下达，掩体内瞬间进入高速运转状态。
金属碰撞声、引擎预热声、战术指令的低声传递、弹药压入弹匣的清脆声响……
汇成一片紧张的战前交响。
威龙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机油、汗水和硝烟味的浑浊空气，手指点向自己头盔侧面的激活键。
随着轻微的机械咬合声，全覆式的头盔罩下，将他的面容遮蔽在冰冷的复合装甲之后。
眼前的hUd瞬间亮起，更复杂的数据流和战场态势图开始刷屏。
就在视野完全被淡蓝色界面覆盖的一刹那，一行刺目的、不断闪烁的鲜红色小字，毫无征兆地强行弹了出来，像一道冰冷的诅咒，烙印在视网膜的中央：
【战术预测模块启动 - 目标区域：斯梅代雷沃“铸铁厂”】
【综合敌我识别、火力密度、战场环境、历史战损数据分析……】
【任务：建立及固守桥头堡】
【预计生还概率计算中……】
【生还概率：11.7%…… 持续修正中……】
【最终评估：9.3%】
9.3%！
那猩红的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威龙的神经上。
头盔下，他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握着R14m枪柄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冰冷的头盔内部，似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沉重鼓噪。
视野边缘，他看到周围的队员——
红狼、露娜、骇爪、磐石、牧羊人、乌鲁鲁……
甚至包括刚刚结束训话、正朝他走来的黑狐——
动作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显然，那猩红的概率评估同样冰冷地呈现在了他们每一个人的hUd上。没有人惊呼，没有人质疑，连呼吸声都仿佛被这残酷的数字瞬间冻结、压碎。
只有骇爪调试机械狼的终端发出规律的滴答轻响，此刻听来却像倒计时的秒针，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牧羊人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金属十字架，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
乌鲁鲁暴躁地低吼了一声，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外骨骼的腿部装甲上，发出沉闷的“咚”响。
磐石咽了口唾沫，年轻的脸庞在头盔下显得有些苍白，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那辆步战车的方向。
露娜只是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狙击镜的焦距，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红狼则沉默地、缓慢地，将一块油石按在了他战刀冰冷的刃口上，来回打磨，发出单调而刺耳的“沙……沙……”声，仿佛在回应那无声的死亡宣告。
黑狐走到威龙身侧站定，同样覆上了头盔。
面甲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透过深色护目镜的眼睛，依旧沉静得像两口无波的古井，看不出丝毫涟漪。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威龙外骨骼臂甲的侧面，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触碰。
威龙没有转头。
他盯着视野中那片代表“铸铁厂”的、被无数代表高威胁的鲜红标记几乎完全覆盖的城区建模图。
冰冷的钢铁面罩下，他猛地咬紧了牙关，腮帮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岩石。
一股混合着血腥味的灼热气息从肺腑深处升腾而起，瞬间烧干了所有的犹疑和恐惧。
他抬起手，覆盖在头盔侧面通讯器的激活键上，指关节因用力而显得异常突出。
“全体注意！”
威龙的声音通过小队加密频道响起，低沉、沙哑，却像淬了火的钢，穿透了头盔的阻隔，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声音里没有一丝对那9.3%的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退无可退的决绝，一种近乎狂暴的冷静。
“目标：斯梅代雷沃，‘铸铁厂’！”
“时间：13：00！”
“任务：钉进去！钉死在那里！”
“GtI——”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要将周围弥漫的死亡气息、那9.3%的绝望概率、连同整个地狱般的战场一同吸进肺里，再化作焚毁一切的烈焰喷吐出来。
“——前进！”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战锤敲响了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