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尘掏出手机瞥了眼屏幕，正午12点的数字在白光里跳动。
他起身时塑料椅腿刮擦地面，发出尖利的声响，伸手将挣扎着要坐起的陆屹川按回被子里，指腹蹭过对方手背上褪色的留置针贴：\"我带甜甜去吃午饭，正好到饭点了。吃完给你带回来。\"
陆屹川沙哑着应了声\"好\"，眼尾余光却瞥见江逸尘指尖在半空顿了顿，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病号服上的蓝条纹。
还没等他开口，陆甜甜已踮起脚尖主动牵住江逸尘的手，发尾的樱桃发绳扫过他手腕，仰起的小脸上漾着甜笑：\"江逸尘叔叔，我们走吧！\"
两人刚跨出病房，守在门口铁椅子上的八个姐姐与江秋瑜三姐妹倏地起身。
江逸尘反手带上门时，听见身后监护仪的滴答声被走廊的风揉碎，转头便看见阳光从玻璃窗斜射进来，在江秋雨她们发顶镀上层金边。
他喉头突然发紧，指着走廊尽头的食堂方向哑声道：\"姐姐们...还有秋瑜、秋蕊、秋彤，你们怎么还在这儿？都中午了，快去吃饭啊。\"
……
江逸尘话音刚落，为首的姐姐忽然笑起来，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微微舒展。
她往前半步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指腹蹭过他肩线时带着温软的暖意：\"傻弟弟，我们在等你一起呢。\"
江逸尘喉头正发紧时，江秋蕊突然扒拉开人群挤到前面，袖口扫过铁椅扶手发出\"啪\"的声响？
她仰着下巴戳了戳江婉仪的胳膊肘，帆布鞋尖在地上蹭出两道灰印：\"大姨，能不能我们先去吃饭啊？我今早才喝半碗粥，现在饿到能吞下整头牛啦！\"
话音未落，江秋彤突然攥紧江逸尘的手指，衣边扫过他裤腿。
小姑娘仰着小脸往他身侧蹭了蹭，鼻尖几乎要碰到他衬衫纽扣：\"我也饿了，舅舅~\"尾音拖得软糯，像含着块化不开的奶糖……
江逸尘看着两个外甥女眼巴巴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大掌依次揉过她们的发顶：\"好好好，这就出发。\"
出了住院部大楼，暮春的风裹着白玉兰香气掠过鬓角，把江秋蕊额前碎发吹得乱颤。
几人嫌弃医院食堂饭菜寡淡，便沿着爬满爬山虎的院墙拐进街角餐馆，褪色的红底招牌在风里晃悠，\"家常菜\"三个字缺了个\"家\"字。
圆桌被油垢浸得发亮，江逸尘搁下竹筷时，青瓷碗里的紫菜汤晃出细浪。
他忽然看向对面的大姐，筷子头无意识敲着酱醋碟边沿：\"大姐，为啥VIp病房的陪护椅是塑料的？普通病房的铁椅子还能拼成床，偏偏VIp用塑料的，这是为啥？\"
江婉仪夹着糖醋排骨的竹筷猛地顿住，瓷勺在釉面碗沿磕出\"叮\"的脆响。
窗外梧桐叶影筛在她手背上，皮肤下的血管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她盯着碗里浮着的葱花沉默良久，竹筷在排骨上划出细微的瓷响。
江婉仪盯着碗里浮着的葱花，舌尖抵着后槽牙正暗自嘀咕\"弟弟呀，你这问题问得叫姐怎么回答\"，喉头刚要发声，邻座的江雅琴忽然将汤勺搁回白瓷碗，勺沿撞在碗底发出\"当\"的清响：\"弟弟，你在病房里跟老同学聊得怎么样啊？\"
竹筷在江逸尘指间轻轻晃了晃，青瓷碗里的紫菜碎随汤浪起伏。
窗外的梧桐叶影恰好掠过他手背上的青筋，像谁撒了把碎金箔，又被暮春的风揉碎在碗沿的釉光里。
……
江逸尘听到二姐江雅琴的问话，竹筷“当”地磕在釉面瓷盘上，惊起的醋香混着饭菜的香气漫上桌沿。他抬眼望过去，窗外的梧桐叶影正从眉骨缓缓滑到下颌，头顶的风扇慢悠悠地转着，在他苍白的皮肤下，喉结重重滚了滚：“他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症...要是肯早点去医院，哪会拖到这地步...”
一声长叹从齿间漏出来，漫在醋瓶旁的油星子上，像揉皱又展开的病历单。
那声息里裹着未说出口的滞涩、此刻指尖发凉的悲怆，还有种钝痛在燥热的空气里发酵。
青瓷碗里的紫菜汤被这声叹息震得轻颤，浮起的葱花像漂在苦海里的碎舟。
餐馆里人声鼎沸，邻桌食客的谈笑声、餐具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却愈发衬出他们这桌短暂的寂静……
江雅琴看着弟弟江逸尘眉宇间拧成的川字纹，又瞥见身旁的陆甜甜攥着衣角，脑袋耷拉得像被烈日晒蔫的向日葵。
塑料椅腿在瓷砖地上碾出细碎声响，小姑娘腕间那串本该叮当作响的铃铛被抿在唇间，只泄出几不可闻的气音，连带着袖口的蕾丝边都跟着微微发颤。
江雅琴在心中暗叫不好，显然触到了弟弟和甜甜的痛处。
她慌忙转开话题：\"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话音未落，江逸尘忽然抬眼看向姐姐们，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重重滚动：\"他...早年捐过精子。\"
这话惊得邻桌的竹筷磕在碗沿上。
他盯着青瓷碗里沉浮的紫菜碎，声线低得像沉入汤底的葱花：\"就想知道那些...有没有变成孩子。要是成了，哪怕隔着马路看一眼背影也好，不想搅扰他们的生活...\"
又一声长叹漫过油腻的桌布，他望着窗外随风晃悠的\"家常菜\"招牌，苦笑里掺着涩意：\"可上哪儿找呢？这世上有那么多国家、数亿人口，简直跟大海捞针一样。\"
竹筷在指间缓缓转动，碰得醋瓶发出细碎声响，像有人在空荡的胸腔里敲了一记碎钟。
……
江秋灵望着江逸尘憔悴的侧脸，眼底的疼惜像潮水般漫上来。
她放柔声线轻哄：\"弟弟别愁，说不定你今早刚在病房念叨，下午那些孩子就捧着鲜花出现在医院走廊呢。\"
江逸尘抬眼看向八姐，苍白的唇角牵出抹苦笑：\"八姐，我知道你是在宽我心。可这事儿哪有那么巧...\"
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青瓷碗沿冰凉的釉面，忽然沉声道：\"不过...我会尽力帮屹川了却心愿。\"
窗外的蝉鸣正聒噪，竹筷斜插在汤碗里，倒映在紫菜汤里的碎影随着他的叹息轻轻晃了晃，像揉碎了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