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苦人没有浪费粮食的可能,面、肉、汤全都进了肚子,人人都吃得有些发撑。然后便是排着队领东西,完事了,民壮们就想给刘彦磕头。
刘彦不受,摆手让他们走:“别跟我这儿磕啊!都记着。这些好,都是坊正爷予你们的。要磕头,也得向他磕。”
头不让磕,作揖总是拦不住的。众人都向着刘彦行礼之后才回家去。
但蒋浩还是给刘彦磕了个头,为免被刘爷拦住,他跪的远,嘴里大喊:“谢谢刘爷!”
那是得感谢刘彦提携。那天刘彦不让他来当这民壮,这些好事也就没有他了。
蒋浩这一跪,刘彦倒是受了,点点头让他赶紧回家去。这一天,干完活、洗澡、吃饭、领东西这一套下来,弄的其实有些晚了。在玄天干活,很少有天黑还不让回家的。
多少人天黑都还不回家,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了。所以,天黑了不见人回来,家里必然会担心的。
蒋浩也知道家里姐姐肯定十分担心,磕完头利索起身快步回家。到了家里便见到家里的姐姐在门口着急的观望着。
等蒋浩凑到了近前,蒋萍才认出那是自己的弟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衣服哪来的?手里提着什么东西?有没有受到苛待,累不累?
等蒋浩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蒋萍哭的更厉害了,她把弟弟搂进怀里,轻声问道:“你老实跟姐姐说,你是不是跟着霍家大郎犯事了?趁着差人还没过来拿问,你告诉姐姐到底怎么回事,我才好想办法。”
蒋浩说的那些跟做梦一样的好事,蒋萍是很难相信的。
最后,蒋浩无奈拉着姐姐去了对面的老李家才把事情给说清楚。
有趣的事,人老李家里又是另一番嘀咕。当个民壮怎么有这么多的好事?会不会坏的在后头。
但谁也管不了后头好坏了,老李说:“哪怕是拉去砍头,我们也躲不了。反正倒还给了顿断头饭,那先吃饱再说呗。”
说这番话老李被媳妇揪着耳朵骂了一通,让以后不许说这些晦气话!这是好日子要开始了!
后来事实也证明,就是好日子开始了。
……
蒋萍以为蒋浩是跟着霍家大郎犯了事,但实际上这好事啊,还真没让霍家大郎给摊上。他爹称病,说家里需要照顾,实在抽不出这个民壮。刘彦也看他们家的人不顺眼,便把他们家给轻轻的放过了。
后来,霍家拿着礼到处送,想让霍大郎去当民壮,到最后都没成。老霍那几天,天天堵在巷子口问啊。吃了什么,给了什么,你们又拿什么好处了?
问完了就在那里捶胸顿足的叹气,吵嚷着:“这次算是让你们给捞着了啊!哎……”
等坊里的暗渠彻底通完,所有的民壮都吃了一顿八碗菜的酒宴。酒水管够,肉管够。吃完还发了一笔钱,每人三百余文,说是按每天十文给的工钱。
雇工每天给十文钱可不算多,漕运的力工搬货一天也是有三五十文钱的。但可没人管他们的饭,更不可能发东西往家里带了。
何况那是民壮啊,这属于徭役的一种。按说是应该白给干活,还得自己管自己吃食的。
而在昭义坊当着民壮,顿顿吃饱喝足。干的是脏累活,可洗的比往日还干净。忙完了提溜点东西回家,把东西往桌上一放,看着老婆孩子眉开眼笑。婆娘的称呼都从“挨刀的”变成了“当家的”,家庭地位这提升就不用说了。
光这些,民壮已经是满意极了!怎么完事了还有那么些钱!说真的民壮拿那些钱手都打颤,感觉自己拿了这钱就有点不厚道了。
刘彦便跟他们说:“这才哪到哪?后面听话、办事、干活!绝亏待不了你们。”
如此,众人回家去,谁不乖乖的等着安排。反正坊正爷让往东,那绝不往西看一眼啊。后来坊巷子里,让改墙让道的,没有谁家含糊。坊正爷让干,那就干。坊正爷那就是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
蒋浩还记得,自己拿到那些钱的时候,把穿钱的绳子解开,把钱都放进了袋子里。伸手进袋子里一掏,那种满满一把钱,手完全被钱给包裹的感觉,是如此的让人心里踏实。
有了钱还能让姐姐受委屈?那不可能的!
自从蒋浩开始干活,那家里的门天天都关的严实的很。有些个老恩客来了,那也是不应声、不开门。
去找别人吧,蒋家女儿不接客了,就这么个意思。别人也懂,逐渐就没人来门口望了。
最让蒋浩没想到的是,那三百文钱现在都还在铺盖下面压着。没用上……因为过后坊巷子里好多活计,修路改墙修院子的。
反正一天到晚干不完的活计,都有吃有喝。不见得有通暗渠那时候伙食好,但肯定不饿肚子,工钱也一文不少。关键这些好事,坊正爷不让外面的工人进来啊,好处要留给自己人。
这头还没忙完啊,蒋浩又被狗叔叫去做麻将学徒工了。当学徒还是当民壮的那一套,管吃、还按着工作量给钱。
学手艺还拿钱,蒋浩也是惶恐。但发狗说这是坊正爷的产业,是他让这么安排的。知道是付爷,蒋浩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这个时候的蒋浩已经想清楚一件事,自己其实没什么好运不好运的。那就是付爷来了,坊里就立刻变了天,变成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好青天。
从付爷去看康叔那天开始算起,自己逢上的所有好事,那都是付爷的恩赐。没有他,闹不好自己就冻饿死在冬天里了。
也不光是蒋浩这么想,坊里的人都知道是这么回事。康劲、发狗这些能在付爷身边说的上话的人,嘴边付爷长、付爷短的,从来叮嘱都是付爷的好。谁又会不知道啊?
……
一转眼冬天过去,蒋浩已经是雕刻熟手了。但手艺还不算好,只能刻点牛骨的普通麻将。还只能刻最简单的「条」,「小鸡」就更不敢想了。
其实本也打算让姐姐来一起做麻将,可姐姐才学了开头,就被九娘叫去做绒花簪子了。那才是女人该学的手艺。
现在两人天天到了饭点,就在食堂门口碰头,然后一起打饭一起吃。有时蒋浩想和姐姐去小食肆吃点好的,但姐姐不允。说是钱要省着存好,防止以后有变化,顶多偶尔在小摊上换换口味。
蒋浩能理解姐姐的想法。
那天听说付爷要走了,自己一整天跟丢了魂一样。真怕日子又回到以前,坊里又变成从前的样子。蒋浩清楚的很,事情就是会回到过去的样子的。就好似,卖力疏通的暗渠就会又一次堵起来,还得雇人去清。
付爷在,坊里必然是好天!付爷不在呢?谁都知道,那好不了。
还好后来康叔他们回来说,付爷就是回家探亲去,这坊里的天变不了。但这算是给众人心里落下病根了。谁都怕付爷有一天走了,不管坊里了,那不就是天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