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一片愁云惨雾。
文嘉坐在炕沿上,强撑着虚弱的身子,不肯躺下,嘴唇被咬出了血印子,也浑然不觉痛。
薛绥和陆佑安坐在一侧,安静守着,空气凝滞得仿佛能听见雪落下的细微声响。
不断有家将进来禀报,又匆匆领命而去。
“报将军。西城一带民宅已搜查过半,未见踪迹……”
“报!有人称两个时辰前,看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带着孩子往昌乐坊去了……”
陆佑安道:“加派人手,重点搜查昌乐、永平两坊的废弃房屋、仓库、地窖……”
他望了文嘉一眼,声音缓了缓,又补充。
“尤其是平乐女人坊附近……”
“是!”家将领命,匆匆掀帘而去。
当初平乐为笼络人心,暗中经营女人坊,常以雅集为幌子拉拢官员家眷,大肆敛财。
在她权势滔天时,名下不仅置办了众多产业,也暗中豢养了不少打手,又有崇昭帝纵容,即使后来被贬朔州,手上也不会缺钱,京中也留有不少隐秘的落脚点。
陆佑安有些后悔,当年情分淡薄,对她的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疏于关心,也就失去了掌控先机的机会。
“她不敢大张旗鼓地活动,带着年幼的孩子,出不了京城……”
文嘉抬起红肿的双眼,和薛绥对视一眼,几乎不敢看陆佑安的眼睛。
“怪我……都怪我……原以为她这次是冲我来的,没曾想,她竟狠心对孩子下手……陆将军,我对不住你……”
陆佑安伸手,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
他刚从京营赶回,铠甲未卸,眉宇满是寒霜,声音却竭力保持着平静温和。
“不怪你。她有心算计,防不胜防。”
文嘉的眼泪掉得更凶,肩膀抖得厉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帘子掀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带着些许寒气钻了进来。
“父亲……”
观辰脸色苍白,额上缠着白纱,脚步虚浮,却仍努力挺直脊背,对着陆佑安行了一礼,“让我去。我去找那个坏女人,把妹妹换回来。”
“胡闹!”陆佑安脸色一沉,蹲下身与他平视,双手握住他单薄的肩膀。
“回去躺着。你伤还没好,不可出来吹冷风,受了凉如何了得?”
“我能行!”观辰倔强地抬头,眼圈红了,却忍着不哭,“我是哥哥,我能保护妹妹。她……那个坏女人毕竟是我母亲,她不会伤害我……”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
陆佑安看着他额角的伤,心中剧痛。
“傻孩子。”他将儿子紧紧搂进怀里,声音沉哑:“你和童童一样重要,谁也不换谁。爹会把童童平安带回来,信我。”
观辰的眼泪终于滑下来,看得薛绥心下涩然。
文嘉更是不忍,别过脸去,肩头微微发抖。
那日薛绥提醒她平乐或将生事,并定好了引蛇出洞的计谋,她配合地装作松懈,每日在院子里如常活动,却没有料到平乐会直接对年幼的孩子下手,也没有料到事发后,自己会那样自责和害怕……
若是童童真有万一,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薛绥平静地看她一眼,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用过分担心。平乐再疯,也不会当真伤害童童。她要的是你,是我,是陆将军的心痛,不是孩子的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管家刘伯的声音隔着帘子响起:“公主,将军……门房来报,有人塞了纸条进来。”
薛绥抬眼看向陆佑安和文嘉:“来了。”
陆佑安松开观辰,沉声道:“拿进来。”
刘伯捧着一封信躬身而入。
信封上没有写字,边角上被风雪打湿。
文嘉猛地站起身,呼吸急促。
陆佑安迅速拆开。
短短一行字,潦草狂乱。
正是平乐的手笔。
“三日后,午时正,城东通化门外。让文嘉在城楼上等我。敢不赴约或耍花样,便等着收尸。”
三日后,正是腊月二十,是钦天监说今冬最冷的一天。
午时,也是萧嵩凌迟示众的时辰。
薛绥冷笑一声,“她倒是会挑地方。”
文嘉的手抖得厉害,“我去,我去把童童换回来。”
“不行!”陆佑安断然否决,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她如今就是个疯子,你去无异于送死……”
“她要的人是我,只有我去,她才会放了童童……”文嘉泪如雨下。
陆佑安安抚地拍了拍她,转而看向薛绥,眉头微微一拧。
“六姑娘似乎早有预料?”
薛绥颔首,并不否认。
“我是料到她会狗急跳墙,打文嘉和孩子的主意。但没有想到,她会选这个日子,这个地方。”
陆佑安拧了拧眉头:“她行事向来偏激,选在萧嵩行刑之日,是要将事情闹大,让我们也尝尝痛彻心扉的滋味。”
“或许不止……”薛绥目光微冷,“她要所有人看着她最后的风光,看着她如何报复,如何毁灭……”
当然,她自己也一样。
在那个地方,看平乐落幕,看萧嵩伏诛,看仇人血债血偿,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也是她多年来心心念念的夙愿……
薛绥顿了顿,看向陆佑安,“陆将军,通化门靠近漕运码头,视野开阔,底下就是刑场……那天,看热闹的百姓必然极多,鱼龙混杂,容易制造混乱,要谨防有人煽动百姓闹事……”
陆佑安神色凝重,“城楼上,空间相对狭小,重兵难以隐蔽接近……而且童童在她手上,难免投鼠忌器……”
薛绥点头,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积满厚雪的老树,声音平静带笑。
“三日后,我替公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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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巷深处的小院,在这雪天里,格外的阴冷潮湿。榻前的炭炉烧得极旺,却驱不散渗骨的寒气。
童童缩在炕角,小脸上满是泪痕,时不时地抽噎一下,看着那个穿着艳丽宫装,背对着她对镜梳妆的女人。
“娘亲……我想要爹爹……要姨母……”她嗓子哭哑了,声音更为细弱。
平乐梳头的手猛地一顿,镜子里那张用厚重脂粉也压不住的失颜面孔,瞬间扭曲。
“闭嘴!不许再提那个贱人……她不是你姨母,是抢人夫君的贱人……”
她尖利地呵斥着,猛地掉头。
童童被她吓得噎了噎,眼泪流得更凶。
“姨母不是坏人……姨母对童童和哥哥很好……”
“她不是坏人,那我是坏人?”平乐猛地起身,几步冲到炕前,一把捏住童童的肩膀,将孩子拉到面前,力道大得让孩子痛呼出声。
“我生你养你,十月怀胎受尽苦楚,你不想着娘,却口口声声说她是好人?那个贱人到底给你们兄妹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脸上疯狂而痛苦,心如刀绞。
可惜,年幼的孩子感受不到母亲的情绪和绝望。她感受到的只有恐惧,吃痛之下便放声大哭起来……
“公主,您轻些,吓着孩子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