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年又十年。
如今墨如墨姜的容貌不变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就像当初他们的死而复生一样。
“父王。”墨弃在准备他的登基祭祀礼，明明是毫无血缘的人，但墨弃的长相竟与墨如有三分相似。
“怎么了？”墨如支着头看着自己的作品，真不错。
“我还是有些害怕，为什么父王不能一直做国君。”墨弃难掩紧张之色。
“当然不能，公开的秘密也是秘密，如果让国都派人来，我们都必死无疑。”墨如站起身帮墨弃整理衣物，“你父王虽然不会老，但是会死。”
墨弃垂眸看着墨如，“阿弃想永远做父王的阿弃，不离不弃。”
“很难哦，这世界上只有你阿姜父亲可以永远陪着父王。”墨如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认证已经清楚的知道，他会维持着二十岁的躯体和精力直到他被外力所杀。
墨弃不说话了，他自然知道，他会比父王先老去，然后死亡。
“去拿骨片来，我还没有写完呢。”墨如坐回去拿起笔。
墨弃拿来骨片双手呈上。
“对了，你要换个名字吗？”墨如写到墨弃的名字时停了下来，看向墨弃。
“为什么？”墨弃不解。
“因为一开始想着给你取弃字，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注入太多感情，注定会抛弃。”墨如坦然说道，“但是现在显然不合适了，我想换个字，比如，契。”
看着墨如写下契约的契，墨弃摇摇头，“我从不觉得父王会抛弃我，我一直认为是不离不弃的弃，我很喜欢。”
墨如挑眉，真是不错的孩子，运气真好，“好，那就依国君所言。”
“父王，我还不是。。。”墨弃小脸一红。
“诶呀，不差这一天。”墨如快速写完，“放这晾着吧，不知道阿姜准备祭台准备的如何了，一起去看看。”
“父王越来越离不开父亲了，父亲只离开了这一会儿就要去找吗？”墨弃经常开墨如的玩笑，此刻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毕竟叫着父王，但是看起来真的跟兄弟一般。
“嗐，没办法，你父亲伺候人实在周到，离不开。”墨如摆摆手，装作不会害羞的样子，实际上耳朵早就出卖他了。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墨弃登上国君之位。看起来是那么平平无奇，就算去了国都朝见也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墨如带着墨姜悄悄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他们一起游遍大江南北，热闹繁华的都城，人烟罕至的荒漠，他们见过无数美景。
他们也在试图寻找跟他们一样的人，见识了修行的散仙，修炼的妖怪。可是无论活了多久的地仙妖怪都说没有见过他们这样的，也愿意跟他们结个善缘，甚至带他们入道。
墨如懒懒散散不愿学习体术，只学了些道法符咒。墨姜简直勤奋的骇人，无论什么都要学，体术更是集百家之长，体力敏捷度都在不断攀升，各般武器更是手到擒来。
等他们游历了一圈回到孤竹已经是两百年后了。
墨弃终究是普通人，不是天神之子。如今的国君已经是墨弃的孙子，墨弃不愿再让后人姓墨，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墨如的后代。
如今的国君姓姜，名唤姜夷。意味希望孤竹永远太平。
墨如带着墨姜用符咒潜入宫中，那时月亮已经挂在正中。墨如带着墨姜径直走向寝殿，结果寝殿一片漆黑。
“睡这么早？”墨如还饿着肚子等着现任国君请吃饭呢。
“去前面偏殿看看。”墨姜抱着墨如就轻轻一点就到了房檐上。
站在高处就看到果然前面偏殿有光。
“不愧是墨弃啊。”墨如感叹。
“走吧。”墨姜轻点几下就到了偏殿门口。
“谁？！”门外的守卫立马提矛相对。
墨如两个符咒就定住，不过门内的人已经听到了声音，出门查看了。
姜夷原本还在为国都内乱不止导致的北方少数民族蠢蠢欲动而头痛，门外的声音让他放下骨片出去查看。
“发生什么事了？”姜夷如今已经人到中年，长期的伏案让他的眼睛不能够快速看清外面的情况。
“啊，果然到了你这一代已经没有我的模样了。”墨如走上前去看姜夷的模样。
姜夷看着眼前的少年，十分眼熟，似乎经常会见到。
墨姜到了都城中都是带着面具的，此刻错身站到墨如旁边。
“哦！”墨姜墨如这样的站姿瞬间让姜夷明白了来者是谁，“先圣！”
说着姜夷就要跪下，墨如赶忙托着姜夷不让跪。
“不必如此，我们进屋里说，走走走。”墨如要搀着姜夷往屋里走，结果墨姜挤在中间，代替墨如搀着姜夷。
“你怎么认出我们的？”墨如十分好奇，小二百年而过去了，他还在想要怎么解释呢。
姜夷没有回答，带着墨如跟墨姜绕到一个内室。
内室陈设十分简单，墙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骨片，骨片上是两个男子的画像，画的并不十分像墨如墨姜，但是特点突出。
首先两个男子的身高等特点是完全一样的，但是左边的男子手中拿着的是笔和骨片，右边的男子戴着面具拿着一柄重剑。
墨如看到这幅画深深地叹了口气，墨姜轻抚墨如的后背安慰他。
“祖父说了，先圣一定会回来，吩咐我们每日都要来做祝祷，要把先圣的模样牢牢记住。”姜夷习惯性的弯腰对着骨片行礼，行完礼才突然意识到，真人就在身边，还对着画像行什么礼。
“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是有什么难事吗？”墨如急忙转移话题，生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是北方民族的动乱吧。”墨姜一语道破。
“正是，国都屡次迁徙，北方部族也屡次骚扰。”姜夷说来十分羞愧，“但如今富足日子过得久了，大家都不愿意打仗，也无人可以打仗。我就请求国都支援，但是消息如同石投大海。”
“哦？如今孤竹的部族首领竟这般没有骨气？”墨姜说出的话仿佛带着冰碴子，“确实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
“既然有钱，那就要打，打到他们不敢来犯为止。”墨如心血来潮。
“先圣所言甚是！”姜夷也被激出血性来，他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再过十来年就准备退位了，此时本不想生出事端来，可是孤竹如此让人践踏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自己退位了，继位的还是自己的子孙，自己也还是孤竹的人，怎能容忍那些小部族的骚扰。
“打！”姜夷摔了那准备再次递上去请求援兵的骨片。
原本墨如准备跟姜夷一起坐镇后方，让墨姜亲自带领军队去打。但是墨姜不同意，一则墨如不便现身，就算坐镇后方也不好管事，二则索性姜夷已经放权，不如去战场指挥来的酣畅淋漓。
墨如瞬间就被说动了，他还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当两个带着青铜面具的人手握绝对大权走入军营时，流传在军营的战神传说瞬间沸腾。试问那个在军营的汉子没有听过面具战神，对实力的崇拜让他们心生臣服。
战前的祭祀祝祷十分顺利，军心被燃烧到最大，姜夷看着沸腾的人群老泪纵横，恨不能自己也上战场。
战士们看到那长矛盾牌如同拿碗筷的墨姜跟百发百中神射手的墨如后更是信心倍增。
墨如带着一小撮射手轻装上阵，先行出发打探敌情。墨姜带着重兵缓慢前进。
到了战场墨如带人夜袭敌营，根根利箭射的敌人透心凉。先行部队的大捷传回都城，姜夷连声叫好。
等墨姜出场时敌人的士气已然低落，墨姜稍作整顿乘胜追击，打的那些小部落直接回家找娘。
墨如重新制定了往来行商跟朝圣纳贡的规矩后就带着军队凯旋了。
“多谢先圣！”姜夷带着众部族首领下跪道谢。
一个称呼震惊了那些部族首领，一个个慌忙抬头瞻仰圣荣。
墨如看到了几个熟人，当然不会是当初的本人，大约也是儿子孙子吧。
“先圣还是那么身姿威武！”前排一个部族首领五体投地高呼。
“你定是亚初家的。”墨如扶额无语。
“正是！多谢先圣厚爱！”那个年轻人喜不自胜，祖父说的果然没错，先圣就是爱被夸好看。
看到那个年轻人被认出来了，其余众人立马开启彩虹屁模式。
墨如都听到身旁墨姜面具下的闷笑了，趁大家都是埋头苦编的时候狠狠捏了一把墨姜的腰侧。
等众人想起来抬头看看墨如到底高不高兴的时候却发现，两人早已悄无声息的走了。
“笑笑笑。”墨如在墨姜的背上狠狠拍打着。
“多谢先圣厚爱。”墨姜摘了面具放声大笑。
两个人一模一样的脸，都在笑，可就是感觉不一样。一个是潇洒肆意，一个是温润清爽。
转眼又是百年。纣王当政。
墨如已经算到商朝即将覆灭，心情十分低落。毕竟，墨姜氏一族曾受过国都天子的莫大恩惠。
“阿如，再往前就不是天子管辖范围了。”墨姜谨慎的提醒墨如。
“如果国都真的要灭亡，至少要在我们可控的范围内，要快，尽量不要影响孤竹。”墨如眼里是悲怆是冷峻，是决绝。
看着那个曾经说“我不在乎孤竹”的墨如，墨姜搂住那纤瘦的肩膀，“我们走吧。”
本就是大势所趋，墨如只是稍稍添了把火，周武王在一个月内就拿下了商王朝，商亡周立。
西周时期，孤竹包括北方若干方国都归燕国所有。孤竹成为属国中的属国，属地也在逐渐缩小。
墨如心系孤竹，但无论怎么墨姜如何劝说都不肯回去看。
“我有什么资格去看，孤竹已经不复从前了。”墨如蹲在河边，手指间是奔流的河水。
“可那不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说不定孤竹要倾国之力协助纣王打仗，到时候孤竹在与不在都不一定。”墨姜耐心劝导。
“阿姜，我能感觉到，孤竹已经不属于我了，我亦不属于孤竹。”墨如看着永不停歇的河水，“孤竹就像是这河水里最小最小的石头，迟早会被磨灭，消失在河水中。我在这河流中更是可有可无。”
墨姜无话可说，因为墨如说的是实话，活得越久，他们越能感觉到，他们无处可归。哪怕不是孤身一人，在这广阔的河水中也是漂泊无依。
“阿如，有我在，阿如永远不是孤身一人。”墨姜蹲在墨如身旁，牵起那被河水浸的冰凉的手。
“是啊，还好有阿姜，我不是孤身一人。”墨如站起身，拥住墨姜，听着墨姜强有力的心跳，“哪怕我们身隔万里，只要活着，我们就不是孤身一人。”
墨姜眉头一跳，没来由的慌乱，“不会的，我们不会分开的。”
墨如没有再说什么，拉着墨姜的手顺着河流往下走。
他们最终还是回了一次孤竹，但是却没有再进入都城，更没有去见现任国君。
其实孤竹在历史的长河中已经十分幸运了，虽然经历了朝代更替，但是总的来说相当稳定。
虽然如今是异姓诸侯国，但是并没有受到太多难为，只是被夺走了一些土地。对孤竹国君来说，只要不去戕害民众，割地就割地吧。
墨如跟墨姜走在大街上，看着人们并没有受战争很大影响，心中略略宽慰些。
甚至因为孤竹本身农耕跟商业发展的都很不错，大街上的人比其他方国的看起来要富裕不少，也有更多的娱乐场所。
“走吧。”墨如突然释怀了，只要人活着，是不是孤竹的子民又如何。
“去哪？”墨姜习惯性的问。他们之间总是墨如在做主导。
“无所谓了。”墨如看着街边妇人编制的小玩意，“阿姜，我想要这个。”
墨姜看着那个草编的小娃娃，毫不犹豫的买了。
“阿姜，从今往后，我们便没有家了。”墨如拿到小娃娃爱不释手，拽拽胳膊拽拽腿。
“阿如，四海皆为我们的家，只要你我在一处。”墨姜看着摆弄小娃娃的墨如，很高兴他的阿如永远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