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这个兄弟才四岁，”偷鸡少年看向一旁熟睡中的朋友，“父亲母亲死后，就剩下奶奶与他相依为命。”
“几个月前，我们这儿发大水，县衙图省事直接开闸泄洪，导致他家所在的小村子被淹没，一百来人的村子，只有他活了下来……”
说到这里，偷鸡少年停顿了片刻，低头擦了擦眼睛，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你俩在街上遇到的那些乞丐，大多都是附近其他村落受灾后失去了家人的孩子。当然了，水患一直没得到控制，城中的普通老百姓也好不到哪里去。”
“独眼龙夫妇有什么来头？”萧启棣问。
偷鸡少年冷笑，目露鄙夷之色，“倒也没什么来头，以前是城外猎户，后来在城中开了个烧鸡铺子，巴结了官差，养了些手下，慢慢成了一方恶霸。被这两人欺负过的百姓不计其数，总有一天，我会为民除害的。”
萧启棣淡淡道：“已经除了。”
“啥？除了？”偷鸡少年愣了下，“谁除的？”
“我。”
“你？”
“不信？”
“这叫我怎么信，你一个外边来的，跟人无冤无仇，总不至于跟我说，你是行侠仗义吧？”
萧启棣斜了他一眼，“说起来，拜你所赐。”
“我？”偷鸡少年摸不着头脑了。
宁锦璃随即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偷鸡少年听完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抓起萧启棣的手看了看，“一拳就把独眼龙打死了？你这家伙……天生神力啊！”
萧启棣嫌弃地甩了下胳膊，“别碰我。”
偷鸡少年后退两步，向宁锦璃和萧启棣拱手鞠躬，郑重道：
“今日二位让我朋友大仇得报，又救了我朋友一命，大恩不言谢，今后小弟这条命便是二位的了。”
萧启棣盯着少年，眸色幽沉意味深长。
这小子，还挺有意思。
宁锦璃问道：“报仇一事纯属误打误撞，算不上我们帮了忙，至于给你朋友治病，也是人之常情，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你不必如此，况且如果非要感谢的话，也不不该由你来感谢呀。”
偷鸡少年缓缓抬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他还管我叫大哥，我理应负起大哥的责任。”
萧启棣嘴角微微勾起，“你倒是挺讲义气。”
偷鸡少年有些疑惑，“讲义气难道不也是人之常情么。”
萧启棣眼底浮起一抹欣赏之色。
这时，破庙外隐约传来嘈杂声响。
脚步声交织着马蹄声，连滂沱大雨和打雷的声音都没能完全盖住。
可见外头来了不少人。
偷鸡少年立即说：“肯定是官差来捉拿你们了！”
“这么快？”萧启棣有些讶异。
偷鸡少年解释，“这县城极小，百十来个捕快全部出动的话，城内各处很快就能查个遍，再加上城外也没什么能藏身的地方，还有这样的鬼天气，当然能很快找到破庙来了。不过你俩别担心，我可保你们安然无恙。”
萧启棣和宁锦璃顿时来了兴趣。
这小子无权无势也没钱，怎么保他俩？
是在吹牛呢，还是真有某种出其不意的好办法？
很快，破庙的烂门板被人从外头一脚踹了个粉碎。
十几个捕快鱼贯而入。
孙捕头随即也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萧启棣和宁锦璃。
庙门外，还有百来个捕快，将破庙团团包围。
孙捕头无视了偷鸡少年，目光牢牢锁定萧启棣和宁锦璃，冷笑道：“敢到本捕头地盘上杀人行凶，还想跑？跑得掉吗？速速跪下，束手就擒！”
他亲眼见识了萧启棣仅用一拳便干掉了独眼龙。
这样厉害的本事不容小觑。
所以他才带了更多捕快来。
没等萧启棣说什么，偷鸡少年笑嘻嘻上前套近乎，“孙捕头别来无恙啊。”
孙捕头打量一眼，“怎么，你跟这俩凶徒认识？”
“认识，当然认识！”偷鸡少年丝毫没有撇清关系的样子，反而大大方方承认道，“虽然只是刚认识的，但这两位已是我的大恩人，还请孙捕头给小的一点面子，放了他们。”
这番话一冒出来，别说孙捕头了，就连萧启棣和宁锦璃都觉得挺搞笑。
他能有多大面子啊？
果然，孙捕头直接笑得前俯后仰，在场几个捕快乐开了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偷鸡少年。
孙捕头笑骂道：“我说，你是不是觉着，偷鸡摸狗打架斗殴被我抓过几次，我就跟你很熟了？给你面子？你算什么东西！”
骂完之后他一招手，向捕快下令，“把这小子带回去，关到牢里，叫他爹来赎人。”
“不行不行，”偷鸡少年急忙说，“我家已经没银子了。”
孙捕头冷哼，“呵，没银子那不还有头牛么，你小子少废话，别耽误老子办案。”
偷鸡少年一拍大腿，“要不这样，你把我抓了吧。”
孙捕头都懵了，“你小子听不懂人话？老子本来就要抓你啊！”
“不不不，”偷鸡少年笑嘻嘻走近，弯着腰客客气气说，“我的意思是，你把我当做杀了独眼龙的凶手给抓了。”
此话一出，萧启棣和宁锦璃愣住，想不明白他要干嘛。
孙捕头也纳闷了，抬手拍了下偷鸡少年的脸，“你他娘的脑子进水了？老子放着这俩真凶不抓，抓你？再说了，这可是命案！两条人命！”
“抓了后怎么处理？”偷鸡少年问。
孙捕头淡淡道：“杀人偿命，当然是砍了呗，还怎么处理？”
偷鸡少年笑着说：“那你砍我不也一样吗？反正你只是要让案子有个结果好交差，我也愿意认罪，岂不省事？还有就是……”
偷鸡少年凑到孙捕头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孙捕头本来皱着的眉头逐渐舒展，接着还展露了笑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小子……行，就这么定了，我在门口等你，别耍花招啊。”
“小的哪敢耍花招啊，不然我爹娘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偷鸡少年陪着笑说道。
孙捕头满意地点点头，带着身边的捕快们走出了庙门。
萧启棣和宁锦璃满脸难以置信。
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你跟人说什么了？”宁锦璃急忙问他。
偷鸡少年嘿嘿一笑，“三天内，你俩私下给孙捕头五十两银子，然后我扛下罪名被砍掉脑袋结掉案子，你俩就没事了，他们会当作从没见过你俩。”
“什么？！！”
宁锦璃和萧启棣双双瞳孔震颤。
偷鸡少年又说：
“你俩放心，这帮当差的全都不想费劲干活，从来都是怎么省事怎么来，反正独眼龙夫妻俩都死了，这两人没有其他亲戚，有个凶手可以让衙门结案就成，凶手是谁对于他们来说其实都无所谓。我呢不仅给人省事了，还能让人赚五十两，人没有拒绝的道理。”
“至于那五十两银子……我跟孙捕头说，从你俩穿的衣服还有气质来看，肯定是小富人家出来的，完全能拿得出来，他自然是认同的。”
“当然，这笔银子不需要你俩出……”
说到这儿，偷鸡少年无视两人震惊到瞠目结舌的表情，悄悄瞥一眼庙门口，确定那帮捕快没有偷听，才压低声音继续道：
“我没多大本事，但是赌钱还算有点运气，前不久我跑到临近县城赌坊里赢了一百两，本计划着拿一笔出来给我朋友在城里置办个小宅子，他便能有容身之处，其余的找机会给我爹娘。”
“我会告诉你们那一百两藏在什么地方，你们去取了后，把五十两给赵捕头，剩下的五十两里边，拿十两交给我朋友，够他用好些年了，最后四十两……有劳你们交给我爹娘，但千万别说那是我赌钱赢来的，否则我爹娘打死也不会要。”
“这样好了，干脆别让我爹娘知道那是我的钱，你们就想想别的办法，总之能到他们手里就行。”
交代完这些，少年脱下鞋子，从里边扣出一片薄薄的竹片，说藏银两的地方他给记在上边了，相当于一个小地图。
“两位恩人，来世再见！”
少年双膝跪地，重重叩拜，然后带着一脸无所畏惧的坦然笑容，起身大步走出了庙门口，心甘情愿被捕快五花大绑起来。
“带走！”孙捕头一声令下。
捕快将少年横绑在马背上，开始收队返回城中。
孙捕头临走前折返破庙，冷笑着警告萧启棣和宁锦璃，“三天，就三天，要是我没见到银子，不仅他要掉脑袋，你们俩我还是会照抓不误。但只要银子到手了，我也会履行承诺，毕竟我只图钱，不害命。”
说罢，扬长而去。
“人才啊……”萧启棣还有些没回过神，望着破庙门外感叹了一句。
宁锦璃道：“这家伙是真讲义气，还拿自己的命来为朋友报恩，绝对的重情重义，你就别揶揄他了。”
萧启棣笑着摇摇头，“不，我是在夸他，真亏他想得出来这种奇葩法子。”
宁锦璃又道：“但你得承认，在这种情况下，那确实是个很厉害的办法，也只有他这样重情义又舍生忘死的人，才想得出来。”
“嗯……没错。”萧启棣思索道，“年仅十五岁，便有如此魄力和头脑，实在令我刮目相看，此人可堪大用。”
宁锦璃提醒了一句，“他那个病重的朋友，也挺不错，同样是重情义的，因为不想拖累他，还对他隐瞒了伤病。”
萧启棣点点头，“就是不知道他俩到时候愿不愿意随咱们去大玄，这两人留在泽国，尤其是留在这种地方，实在浪费。”
宁锦璃眨着大眼睛，“到时候问问不就知道了。”
这天晚上，宁锦璃和萧启棣在破庙里对付了一宿。
隔天一早雨停了。
瘦如竹竿的少年迷迷糊糊中闻到一股诱人响起，逐渐醒了过来。
睁开双眼，便感觉浑身舒适，伤痛没了，浑身还暖暖的。
“我这是……已经死了么……”
他茫然揉揉眼睛坐起身。
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厚实干净的被子，屁股底下也垫着褥子。
这么暖和被褥绝对是罕见之物，仅官老爷和有钱人家中才有。
普通百姓用的被子都是用麻布葛布制成，里边填充稻草、芦花柳絮，稍微有条件的，还能塞些羊毛狗毛。
他活了十多年，也仅在有几次去当地富人家里干杂活的时候，见过人家仆人晾晒，偷偷摸过。
那种又软又暖和的触感至今记忆犹新。
可现在摸到的，触感竟比那种还要好得多，他甚至认不出来表面是什么布料，反正是前所未见。
这更让他相信，自己已经死了。
一定是灵魂来到了仙界，否则怎会伤痛全无，还能盖着这么好的被子。
可奇怪的是，身边的场景似乎还是原来的破庙……
“醒了啊？感觉怎么样了？”宁锦璃端着碗走近，柔声问道。
竹竿少年一惊，“仙女姐姐！”
宁锦璃噗嗤笑出声，“哈哈哈哈，你不认识我了？昨天你跟你大哥说话的时候，我还在旁边呢。”
竹竿少年努力回想，似乎隐约是有点印象，不过那会儿脑子已经迷糊，估摸着是自己死之前就已经看到这位仙女了。
“这是我给你煮的鸡肉汤，里面加了些疗伤滋补的药，趁热喝。”宁锦璃把装有鸡肉和药汤的碗递给他。
他瞪大眼睛，“好香！原来我刚刚闻到的是这个！”
少年接过碗，下意识就要吃肉喝汤，但随即回过神，急忙问：“仙女姐姐，都说人死了之后可以保佑还活着的人，那我是不是可以保佑我大哥以后没病没灾一生平安？对了，我爹娘和奶奶……他们也到了仙界吗？我能否见到他们？”
宁锦璃哭笑不得，“你保佑不了别人，也见不到你的家人。”
“啊？”少年垂下眼眸，满脸失落。
宁锦璃接着说：“因为你还活着呢！”
少年一愣，“我……我没死？怎么会……”
宁锦璃掀开被子一角，让他看他腿上受伤的地方，这会儿都已经包扎得好好的了。
少年试着动了下，熟悉的疼痛感瞬间袭来，不过这种痛已经比原先减轻了太多。
“仙女姐姐，我大哥呢？我想和他一起吃。”少年伸长脖子张望。
宁锦璃说：“他有事去了，托我先照顾你，没关系的，回头他也能吃上，你跟姐姐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吸了吸鼻子，“我叫方会。”
“方会？”宁锦璃听到这个在华夏历史上着名开国猛将的名字，顿时打了个激灵，“你叫方会？！”
少年茫然道：“对啊，怎么了仙女姐姐，我这名字……有问题？”
宁锦璃急忙追问：“你管人叫大哥的那小子，他名字是不是叫历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