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仝跪在地上,浑身发抖,他不是害怕,也不是恐惧,而是极大的自责与愧疚。
强烈情绪冲击下,让他头晕脑胀,极为难受。
月光之下,远处熟悉的身子,还有那件绿色的外衫,此刻格外醒目,那银色镶边的装饰,此刻亮眼的灼烧朱仝的眼眸。
无头尸骸,犹如刺入朱仝心头的刀枪,四岁的身躯,此刻破烂不堪,静静趴伏在地。
无声无言,过往的一切,此刻终究成空,犹如与这片天地、树林融为一体。
往昔一幕幕,瞬间出现在朱仝脑海中,历历在目,根本难以忘记:
“抱我~~~~你抱我呀~~~~~”
“我以后要有跟你一样长的大胡子!”
“大胡子,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大胡子,给你糖吃,糖甜吗?”
“你吃第一个,我吃第二个!”
“我就喜欢大胡子抱我,不想下来,让他带我耍!”
“大胡子,我给你留了绿豆糕,呀,你怎么一口气吃完了。你的嘴巴好大呀!”
“大胡子,我不冷,我要快些出去,然后早点回来!”
“我能成为像你这样的男子汉吗?我想跟徐家哥哥一起耍!”
“大胡子,你快些回来,我一会要去看花灯!”
....................
一声声话语,奶声奶气的语气,乖巧听话的模样,此刻萦绕在朱仝的脑海中。
快些回来!
看花灯!
“啊!
啊!!!!
啊!!!!!!! ”
朱仝昂首大吼,眼泪汩汩而流,一个冷静的汉子,此刻哭的犹如一个泪人。
懊悔、惭愧、愤怒、暴戾、痛苦、残忍,太多太多的情感,彻底爆炸。
诸多情绪堆叠,好似要将人撑开。
朱仝杀心大起,他缓缓站起身,提起沾血的长刀,一步步朝前走去。
“小衙内,大胡子带你回家!
不仅是为了你,为了你的玩伴们,我会为你报仇,还要为他们报仇!
谁伤害你们,不管他是谁,不管他逃到哪里,我都会杀了他!”
朱仝声音冰冷,事到如今,他要找回小衙内的头颅,然后再去沧州府救人。
那些该死的武夫,绝对不是梁山中人,眼下能够发兵这么多人,大概率是宋江的兵马,或者说是高廉等人。
高廉与沧州知府并无恩怨,这么做毫无意义。
唯有宋江的兵马,假扮梁山,然后杀了小衙内,这样的话,他就彻底没有了后路与选择。
哈哈哈哈哈!
朱仝仰头大笑,好一个宋清,好一个宋江!
得不到的就要摧毁吗?
还真是讽刺啊!
“宋江啊宋江,你好狠的心啊!
我以真诚待你,你却算计我!
我后悔啊,当初就该听雷横兄弟的话,他苦苦劝我,我却不当回事,反而将他赶走,
这些都是德行不足的体现,才有今日的祸端。”
朱仝自言自语,状若疯狂。
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药呢?
人总是会被侥幸、大胆所驱使,做出一些违背常态的事情,最后懊悔不迭。
可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永远都没有。
朱仝脸上挂着泪痕,他看到了小衙内左侧二十步外还躺着一个孩童,也是趴伏在地,后背豁开一个大口子。
脑袋侧面贴在地面上,兀自瞪着眼睛,眼睛中的恐惧与痛苦,都没有褪去。
他的目光明显是望向小衙内的,只是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朱仝面色铁青,这个孩子跟小衙内的年纪相仿,一路狂奔到这里,只怕也是在很多成人的护卫下才逃到树林中。
光是想想,就可以知道当时的场景多么惨烈。
朱仝深吸一口气,径直走过去,缓缓蹲下身子,抬手抚摸孩童的眼睛,第一次抚下去,小孩子的眼睛闭上,然后又睁开了。
朱仝心中一惊,继而蔓延出一种巨大的痛苦。
这还是个孩子啊,却在最美好的年龄,因为刀兵而凋零。
“安心去吧,这个仇,我会给你报!
相信叔叔,不要再有怨恨。”朱仝的眼泪再次滚落,他抬手再次盖住孩子的脸庞。
这一次,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死不瞑目的孩子,终于闭上了双眼,静静的躺在原地。
“等我办完了事,会将你们都安葬。”朱仝轻轻抚摸孩童的脑袋,湿哒哒的头发,此刻还有干涸的血液。
朱仝丝毫不在意,他轻柔的抚摸着,轻声安慰着,然后站起身。
这一刻,朱仝的眼神变了。
过去的他,充满持重与谨慎,然而,这一刻的朱仝,仿若失去剑鞘保护的一把宝剑,锋芒毕露!
嘎吱!嘎吱!
脚踩枯枝,发出断裂的声音,朱仝丝毫不受影响,目光望向前方,那里有很多火把,还有嘶吼厮杀之声。
朱仝定定看了一眼,他眼眸闪动着光芒。
然而,这一刻前面天塌下都不重要了!
他要去看小衙内,要带他回家!
朱仝一步一步朝着小衙内的方向走去,可是每一步,好似有千斤重,明明距离越来越近,那件绿色的镶边外衫,此刻显得刺目清醒。
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朱仝心口蔓延,让他情不自禁的闷哼一声。
太痛苦了!
心如刀割的滋味,朱仝突然理解了。
终于,他走到了小衙内身前,他的头颅不见,只有无头尸骸静静趴伏在地,后背没有大的伤口,只是脑袋不见了。
“好狠的人,好残忍的手段!”
朱仝声音都在颤抖,他丢下刀,一把将小衙内抱在怀中,嚎啕大哭。
他紧紧抱着这具无头尸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上次抱着他的时候,他还扯着自己的长髯,双腿晃荡,白白的面庞,粉雕玉琢。
“衙内,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
我辜负了你父亲的信任,我没有遵守诺言,没有保护好你!
这这些都是我的过错,我向天发誓,一定会手刃仇人,以后更会祭奠你。
这个过错,我会记在心中,等我以后死了,一定到地下向你认错!”
朱仝死死抱着小衙内,自言自语,眼睛都要哭肿。
然而,慢慢的,朱仝的脸色突然变了。
他骤然将怀中的小衙内一下子举起,二话不说,将他的外衫一扒,露出里面的布衣,朱仝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这是......?!”
“徐哥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