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灵山外的驿站,像颗蒙尘的珠子,嵌在官道旁的老槐树下。
木质的牌匾被风雨侵蚀得发乌,“迎客驿”三个字只剩模糊的轮廓。驿站院子里堆着半枯的柴火,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褪成了粉白色,风一吹就晃悠悠地撞着廊柱,发出吱呀的哀鸣。
启东牵着两匹瘦马走进院子时,正撞见逸尘蹲在井边打水。少年的青色衣袍沾了不少泥点,玉笛别在腰间,手里的木桶晃荡着,溅出的水花在青石板上晕开,映出他疲惫却明亮的脸。
“你们可算来了!”逸尘看到他们,眼睛一亮,连忙放下木桶迎上来,青藤顺着井壁悄悄爬上,帮他稳住了快要倾倒的水桶,“王大叔他们在里屋休息,我刚烧开了水,还热着呢。”
凌羽将归雁剑靠在廊柱上,灵脉之火在指尖跳了跳,驱散了些旅途的寒气。她望着驿站紧闭的门窗,眉头微蹙:“这驿站……怎么连个伙计都没有?”
院子里静得反常,只有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和里屋传来的微弱呼吸。启东的混沌之力悄然散开,像层薄纱罩住整个驿站,指尖传来细密的刺痛——空气中藏着极淡的腥甜,与溶洞里蚀骨蜂的气味同源,只是更浓郁,带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刚才还在的。”逸尘挠了挠头,青色的发带松了半截,“我带王大叔他们来的时候,掌柜的还在柜台后算账,说伙计去后山采买了,让我们先歇着。可半个时辰前我去叫人准备吃食,柜台就空了,后院的马棚也只剩两匹老马,怪得很。”
启东的目光扫过柜台后的算盘,算珠歪歪扭扭地卡在“九”的位置,旁边的账本翻开着,墨迹还没干透,显然是突然离开的。他走到里屋门口,木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昏黄的油灯光,隐约能看到王大叔他们蜷缩在草堆上,睡得很沉,连呼吸都带着疲惫的滞涩。
“他们睡多久了?”启东的声音压得很低,混沌之力探进门缝,触到那些沉睡者的气息时,指尖的刺痛更甚。
“刚睡不到一个时辰。”逸尘的笛声突然变得急促,青光顺着门缝钻进去,在油灯的光晕里凝成细小的网,“我给他们喝了加了醒神草的水,按理说不该睡得这么沉……”
话音未落,里屋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从草堆上摔了下来。凌羽一把推开门,灵脉之火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王大叔趴在地上,身体剧烈抽搐,嘴角溢出白色的泡沫,眼睛紧闭着,眼皮底下的眼珠却在疯狂转动,像是在做什么可怕的噩梦。
其他获救的男子也接连惊醒,个个脸色惨白,双手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有人用头撞着土墙,有人拼命撕扯自己的衣服,嘴里胡乱喊着:“别过来……别蛰我……”
“是蚀骨蜂的余毒!”启东的混沌之力化作金雾,笼罩住整个屋子。金光触到那些男子的皮肤时,他们的抽搐明显减轻了些,却依旧在发抖,“不是虫卵,是蜂毒残留!他们在溶洞里吸入了蜂毒,刚才只是被醒神草暂时压制住了!”
凌羽的灵脉之火在掌心凝聚成小球,小心翼翼地探向王大叔的眉心。火焰触到他皮肤的瞬间,王大叔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睁开眼睛——他的瞳孔里爬满了细密的黑线,像无数只小虫子在游走,“蜂后……蜂后来了……”
蜂后?启东和凌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青铜面具人说过蚀骨蜂,但从未提过蜂后,这东西显然比普通的蚀骨蜂更可怕。
逸尘的青光顺着男子们的经脉游走,笛声里带着安抚的韵律:“他们的识海被蜂毒侵入了,产生了幻觉。这蜂毒能操控人的神智,比噬灵花的瘴气更阴毒!”他的竹篓里飞出大把醒神草,青光将草药碾碎,混合着清水泼向众人,“只能暂时缓解,解不了根!”
王大叔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像提线木偶般冲向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的老槐树,嘴里机械地重复着:“蜂王浆……要蜂王浆……”
“拦住他!”凌羽一把抓住王大叔的胳膊,灵脉之火顺着手臂涌入他体内。火光照亮他经脉里的黑线时,那些黑线竟像活物般退缩了几分,王大叔的动作也顿了顿,眼神有了片刻的清明。
“凌姑娘……”他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冷汗,“快……快烧了那棵老槐树……里面有……有蜂后……”话音未落,他的瞳孔再次被黑线覆盖,猛地甩开凌羽的手,疯了似的冲向院子。
启东的混沌之力化作绳索,将王大叔轻轻捆住,避免他受伤。他看向院外的老槐树,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枝繁叶茂的树冠遮住了大半个院子,树身上有个碗口大的树洞,洞口爬满了青苔,隐约能看到里面透出的幽光。
“蜂后就在树洞里。”启东的太阳符碎片在怀里发烫,“它在通过蜂毒操控这些人,想让他们自投罗网,成为蜂群的养料。”
凌羽的归雁剑瞬间出鞘,灵脉之火在剑刃上熊熊燃烧:“我去烧了它!”
“等等。”启东拉住她,混沌之力指向驿站的屋顶,“不止一个。你听。”
风声里,夹杂着细微的振翅声,像绸缎摩擦过金属。抬头望去,驿站的房梁上、瓦片间,不知何时爬满了指甲盖大的虫子——它们通体漆黑,翅膀泛着蓝紫色的光泽,尾部的毒针闪着寒光,正是蚀骨蜂!只是这些蜂子比溶洞里的体型更小,动作更敏捷,此刻正密密麻麻地聚集着,像层黑色的绸缎覆盖在屋顶,蓄势待发。
“是蜂群!”逸尘的笛声陡然拔高,青藤从地里钻出,在屋子周围织成密不透风的绿墙,“它们一直在等我们进来!这驿站是个陷阱!”
老槐树上的树洞突然传来“嗡嗡”的声响,像是无数只虫子同时振翅。一只体型比普通蚀骨蜂大上三倍的蜂子从树洞里爬了出来,通体金黄,翅膀上布满了黑色的斑点,尾部的毒针像根小匕首,闪烁着诡异的红光——这就是蜂后!
蜂后爬到树枝上,用复眼扫过驿站,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屋顶的蚀骨蜂群瞬间躁动起来,像黑色的潮水般朝着屋子扑来,撞在青藤墙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绿墙表面立刻冒出白烟,被腐蚀出无数小洞。
“青藤撑不了多久!”逸尘的额头渗出冷汗,笛声急促得像要断裂,“它们的毒液能腐蚀草木!”
凌羽的灵脉之火化作火龙,冲上屋顶,火焰所过之处,蚀骨蜂纷纷化为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但蜂群的数量太多了,烧死一批又来一批,像无穷无尽的黑色海浪,不断冲击着防线。
启东的混沌之力护住里屋的门窗,防止蜂子从缝隙钻进去。他看着那些在地上痛苦挣扎的男子,尤其是王大叔,指甲都快抠进砖缝里了,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必须引开蜂后!它是蜂群的源头!”
“我去引开它!”凌羽的归雁剑带着烈焰冲向老槐树,灵脉之火在树身上炸开,烧得树皮滋滋作响,“蜂后怕火,我把它引到远处!”
蜂后被火焰烫得嘶鸣起来,振翅飞起,尾部的毒针射出一道红色的毒液,直取凌羽的面门。凌羽侧身躲过,毒液落在地上,青石板瞬间被腐蚀出一个深坑,冒着刺鼻的白烟。
“来得好!”凌羽故意放慢速度,引诱着蜂后往驿站后方的山林飞去。她的灵脉之火在身后留下长长的火尾,像条燃烧的带子,确保蜂后能紧紧跟上。
蜂后果然被激怒了,紧追不舍,尾部不断射出毒针,将沿途的树木都腐蚀出一个个大洞。屋顶的蚀骨蜂群失去了蜂后的指挥,攻势明显减弱,只是机械地撞击着青藤墙,给了逸尘喘息的机会。
“启东哥,我撑住这里,你快去帮凌羽姐!”逸尘的笛声里带着坚定,青藤墙上开出无数朵紫色的小花,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让蚀骨蜂的动作变得迟缓,“这是‘驱蜂草’,能暂时挡住它们!”
启东点点头,混沌之力在脚下凝成金芒,追着凌羽的方向而去。他知道凌羽是想独自引开蜂后,给他们争取时间,但他怎么可能让她独自面对危险?
山林里,凌羽与蜂后缠斗在一起。归雁剑的火焰不断劈向蜂后,却被它灵活地躲开。蜂后的速度极快,像道金色的闪电,在林间穿梭,尾部的毒针时不时射出,逼得凌羽左躲右闪,渐渐有些吃力。
“凌羽!”启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混沌之力化作巨网,朝着蜂后罩去。
蜂后察觉到危险,猛地转身,毒针射向启东。启东的金盾挡住毒针,却被震得连连后退,手臂发麻。他趁机凝聚混沌之力,化作金色的长矛,刺向蜂后的复眼——那是它最脆弱的地方!
蜂后嘶鸣着躲闪,长矛擦着它的翅膀飞过,带起一串金色的粉末。翅膀受伤让它的速度慢了下来,凌羽抓住机会,归雁剑的灵脉之火暴涨,像条火龙般缠住蜂后的身体,将它牢牢地困在火焰里。
“烧了它!”启东大喊,混沌之力注入火焰,让灵脉之火的温度骤然升高,变成刺眼的白金色。
蜂后在火焰中发出凄厉的嘶鸣,金色的外壳渐渐融化,露出里面白色的虫肉。它疯狂地挣扎,尾部的毒针不断射出,却都被火焰烧成了灰烬。最终,它的动作越来越慢,渐渐被火焰吞噬,只留下一颗红色的内丹,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火焰熄灭后,启东捡起那颗内丹,入手冰凉,表面还残留着蜂后的气息。内丹里包裹着一团黑色的雾气,像被困住的邪灵,不断冲撞着内丹的壁障。
“这蜂后也被邪力污染了。”凌羽喘着气走过来,归雁剑上的火焰渐渐平息,“普通的蚀骨蜂不可能有这么强的神智,更不可能操控人的幻觉。”
启东捏碎内丹,黑色的雾气被混沌之力净化,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他看着地上的灰烬,眉头紧锁:“青铜面具人虽然死了,但他留下的邪物还在。这蜂后只是个开始,无回沼那边,肯定还有更多被污染的异兽。”
两人返回驿站时,蚀骨蜂群已经散去,只在青藤墙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小洞。逸尘正用青光安抚那些获救的男子,他们的抽搐已经停止,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涣散,显然还没从幻觉中完全清醒。
王大叔靠在墙角,手里紧紧攥着块石头,看到启东和凌羽,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光彩:“蜂后……解决了?”
“解决了。”凌羽递给她一瓢清水,“你感觉怎么样?”
王大叔喝了口水,喉咙动了动,声音沙哑:“好多了……刚才就像做了个噩梦,梦见无数只虫子钻进脑子里,逼着我往树洞里跳……”他打了个寒颤,“那树洞里……全是人的骨头,堆得像座小山。”
启东的心头一沉。看来这蜂后在此地盘踞已久,不知残害了多少过往的旅人。他走到老槐树下,混沌之力探入树洞,果然感觉到里面堆积的骸骨,和浓郁得化不开的邪力——这些邪力与青铜面具人身上的气息同源,却更驳杂,像是多种邪祟混合而成。
“必须烧了这棵树。”启东的混沌之力在掌心凝聚成火球,“里面的邪力会吸引更多的异兽。”
凌羽的灵脉之火加入进来,与混沌之火融为一体,化作一道粗壮的火柱,直冲树洞。火焰烧得树干噼啪作响,里面传来沉闷的爆裂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浓烟中,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小的黑影在挣扎,最终都被火焰吞噬。
烧了整整一个时辰,老槐树才彻底化为灰烬,只留下个黑漆漆的树桩,散发着焦糊味。直到这时,驿站里的男子们才彻底清醒过来,纷纷围上来,对着启东三人连连道谢,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们不能再等了。”启东看着天色,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天黑前必须离开这里,往无回沼方向走。蜂后的死可能已经惊动了附近的邪祟,夜长梦多。”
秦风留下的两匹老马被牵了出来,虽然瘦弱,却还能赶路。王大叔和几个身体好些的男子主动要求帮忙照看马匹和行李,他们说虽然帮不上大忙,却也想为守护做点什么。
离开驿站时,启东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焦黑的树桩。晚风拂过,卷起地上的灰烬,像无数只黑色的蝴蝶在飞舞。他知道,这驿站的惊魂只是无回沼之行的前奏,真正的危险还在前方等着他们。
走在最前面的凌羽突然停下脚步,归雁剑微微震动。她的灵脉之火在指尖跳动,指向西边的天空——那里的云层呈现出诡异的暗紫色,像被墨汁染过,隐隐有雷光闪烁。
“那是什么?”逸尘的笛声带着不安,青光顺着她指的方向延伸,却在触及暗紫色云层时被弹了回来,“好强的邪力!比蜂后强十倍!”
启东的太阳符碎片在怀里剧烈发烫,混沌之力告诉他,那片云层下面,就是无回沼的方向。而那暗紫色的云层,根本不是自然现象,而是无数邪祟聚集形成的“瘴云”,里面蕴含的力量,足以污染整个山林。
“是无回沼的瘴云。”启东的声音凝重,“看来黑袍人的主力,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了。”
王大叔牵着马走过来,看到那片暗紫色的云层,脸色发白:“老人们说,无回沼的云是活的,会追着活人跑,被缠上的人就再也出不来了……”
凌羽握紧了归雁剑,灵脉之火比任何时候都明亮:“再活的云,也怕火。我们既然来了,就没打算空手回去。”她看向启东,眼神坚定,“对吧?”
启东点头,混沌之力在周身流转,带来温暖的力量:“对。我们要去古祭坛,找到藤母封印,彻底斩断黑袍人的根基。”他看向那些获救的男子,“前面太危险,我们送你们到下一个城镇,你们……”
“我们跟你们一起去!”王大叔打断他,手里的马鞭攥得紧紧的,“恩公们为了救我们出生入死,我们不能当缩头乌龟!就算帮不上大忙,打打下手、看看行李也行啊!”
其他男子也纷纷附和,个个眼神坚定,虽然身上还有伤,却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
逸尘的笛声变得欢快起来,青藤在众人脚下开出细小的花朵,驱散了些疲惫:“多个人多份力。他们的凡人心脉,说不定能在关键时刻帮上忙呢。”
启东看着他们,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起清溪村的李婶、银镯子妇人,想起那些平凡却善良的人们。正是这些看似柔弱的凡人心脉,汇聚在一起,才形成了最坚韧的力量,足以对抗任何邪祟。
“好。”他点了点头,“我们一起去无回沼。”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夜幕降临。一行人借着月光继续赶路,马蹄声在寂静的官道上响起,像沉稳的鼓点,敲打着前行的节奏。西边的暗紫色云层越来越近,里面的雷光也越来越亮,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忽明忽暗。
凌羽走在启东身边,归雁剑的火光在两人之间跳动,像颗永不熄灭的星。她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混沌之力,温暖而坚定,与她的灵脉之火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护着身后的众人。
“你说,古祭坛会是什么样子?”她轻声问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启东望着远处的瘴云,沉吟道:“应该和溶洞的祭台类似,却更古老,更强大。毕竟那里封印着藤母的力量,是黑袍人最看重的地方。”他侧过脸,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伤口的疤痕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再加上大家的力量,一定能找到破解之法。”
凌羽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夜风有些凉,但身边人的体温,却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远处的暗紫色云层中,突然闪过一道巨大的黑影,像条盘旋的巨龙,在云层里翻涌。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传来,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连月光都被吓得躲进了云层。
“那是……什么东西?”逸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