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灵山的瘴气,是活的。
青绿色的雾气在山谷间翻滚,像无数条鳞甲森然的蛇,缠绕着嶙峋的怪石与枯败的老树。启东隐在岩石后,混沌之力凝成的伪装与岩壁融为一体,指尖却因用力而泛白——他闻到了熟悉的腥甜,与临县蚀骨蛛的气息同源,却更阴冷,像藏在暗处的毒蛇吐信。这味道让他喉头发紧,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太阳符,木牌传来温润的触感,像是在安抚他紧绷的神经。
凌羽的归雁剑斜贴在岩壁上,灵脉之火收敛成一点火星藏在剑格缝隙里。她的目光扫过那座被黑布蒙住的道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格上的刻痕。那块黑布上的藤蔓纹让她心头发紧,与记忆中藤母的邪力痕迹惊人地相似,难道黑袍人真的在追寻三百年前的力量?她忽然想起溶洞古卷里的插画,藤母祭司的长袍上,也绣着类似的纹路,只是那时的藤蔓还带着草木的生机,不像此刻这般阴鸷。
逸尘的笛声低得像耳语,青光顺着藤蔓蔓延。他闭着眼,眉头越皱越紧,那些草木传来的悲鸣像针一样扎进心里——花圃下的活人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每一次脉动都在流失,仿佛能听见生命被一点点吮吸的声音。竹篓里的醒神草剧烈颤抖,叶片边缘泛起焦黑,这是草木对极致邪恶的本能抗拒。
“比预想的更隐蔽。”凌羽的声音压得极低,余光瞥见启东紧绷的下颌线。他总这样,越是危险越沉默,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情绪。方才秦风提及雾灵山时,他掌心里的太阳符就开始发烫,此刻想必正积蓄着净化之力。她悄悄往他身边靠了半步,归雁剑的剑柄轻轻碰到他的胳膊,像在传递无声的支撑。
启东的目光落在道观西侧的拐角,那里的瘴气形成诡异的漩涡。混沌之力探过去,能感觉到一股浓稠的邪力,像煮沸的墨汁在翻滚。他忽然想起溶洞古卷里的记载:“噬灵花喜阴寒,聚阴之地必生母株。”那里定然是源头。他侧过脸时,正好撞见凌羽投来的目光,两人眼神相触的瞬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心,无需多言便已了然。
潜入时,迷魂草的异香漫开,藤蔓变得迟缓。启东在围墙上开缺口时,特意往凌羽那边偏了半寸,确保她能落在最安全的位置。当她的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手腕,他甚至能感觉到灵脉之火的微颤,像受惊的雀鸟,让他心头莫名一软。落地时,青苔湿滑,他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触到她微凉的指尖,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在转身时,默契地背靠背警戒。
前殿的破败超出想象。三清塑像的残躯上刻满黑纹,吸噬瘴气时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无数只虫子在啃噬木头。凌羽看着那些散落的道袍碎片,上面还留着干涸的血迹,忽然想起村里的老槐树——同样是守护之地,这里却成了邪祟的巢穴。她的归雁剑微微震动,像是在共鸣,也像是在愤怒,灵脉之火在剑格下跃动,几乎要冲破束缚。
“小心脚下。”她拉住差点踩到符纹的启东,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打磨太阳符留下的痕迹,粗糙却温暖。她想起他为她挡瘴气时的背影,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此刻握着他的手,竟比任何符咒都让人安心。地面的符纹用鲜血混合着某种粘液画成,踩上去黏腻的触感让她胃里翻涌,却死死忍着没出声,怕分了他的神。
逸尘的笛声突然急促,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青光照向月亮门,女子的脚步声伴随着媚笑传来,那声音甜腻得发假,却裹着刺骨的寒意,像裹着糖衣的毒药。启东的混沌之力瞬间绷紧,太阳符在胸口发烫,传递来强烈的警示——这女人的邪力,比临县的刀疤脸强十倍,且带着一种熟悉的违和感,像是……人为催谷出的力量。
女子把玩噬灵花的姿态让凌羽胃里翻涌,那些黑色的汁液里,分明混合着活人的精血。她想起李婶的槐花糕,想起银镯子妇人的平安符,同样是世间之物,为何有人偏要沉溺于毁灭?当女子提到“太阳符”和“噬魂花”时,她的归雁剑骤然出鞘,灵脉之火在剑刃上熊熊燃烧,映得她眼底火光跳动——她绝不允许任何人用邪力玷污太阳符,更不允许这些罪恶蔓延到清溪村。
藤蔓袭来时,启东的巨盾下意识往凌羽那边倾斜。他看着她挥剑斩断藤蔓的背影,火光映着她紧抿的唇,发梢被火星燎到也浑然不觉,忽然觉得这黑风口的风都没那么冷了。哪怕女子的邪力再强,只要他们三个在一起,总有破局的办法。当逸尘用青藤缠住女子脚踝,他立刻会意,混沌之力化作锁链,将藤蔓与青藤缠在一起,形成双重禁锢。
花尸兽的咆哮震得耳膜生疼。凌羽看着那头被寄生的巨熊,背上的噬灵花随着呼吸开合,像一张张贪婪的嘴。它原本的棕色皮毛被紫黑色吞噬,只有爪子上还留着些许原本的毛色,让人想到它曾是山林里自由的生灵。她的灵脉之火骤然暴涨——这不仅是怪物,更是被残害的生命,她必须让它解脱,哪怕手段是毁灭。
启东挡在她身前时,凌羽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黑色的汁液渗进他的皮肤,黑纹蔓延的速度快得吓人,像墨滴在宣纸上晕开。她想也没想就挥剑斩断藤蔓,看着他将太阳符按在伤口上,金光灼烧皮肉的疼,仿佛也烫在她的心上。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灵脉之火不受控制地涌向他,却被他用混沌之力轻轻推开——他总这样,把所有疼痛都自己扛。
“别管我!”他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坚定。凌羽咬着牙没动,归雁剑的火光在她眼底跳动——她怎么可能不管?从黑风谷初遇到血月崖死守,他们早就成了彼此的后盾,缺了谁都不行。当女子用胸口的噬灵花威胁她时,她的剑停在半空,不是犹豫,而是在寻找既能斩杀邪祟,又不伤及无辜的办法,哪怕这“无辜”早已被邪力吞噬。
巨熊挣脱青藤扑来时,启东的扑救快得像一道金光。凌羽被他推开的瞬间,看着他撞上柱子,鲜血染红太阳符,那抹刺目的红让她的世界仿佛都慢了下来。那些平日里被她刻意忽略的在意,那些藏在并肩作战里的情愫,此刻像潮水般涌来,比任何邪力都让她窒息。她挥剑刺穿女子肩膀时,手稳得像磐石,只有微微颤抖的剑尖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女子捡起太阳符的惨叫让她回神。金光灼烧邪力的滋滋声中,她听到了“黑门钥匙”四个字,混沌古卷里的记载瞬间浮现在脑海——“黑门开,幽冥现,万灵枯,邪祟生”。她的归雁剑压得更紧,灵脉之火几乎要将女子的肩膀烧成灰烬,眼神却异常冷静——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能让他们打开那扇门,不能让清溪村的安宁被摧毁。
逸尘唤醒她时,凌羽才发现自己握着启东的手,指节都泛白了。破瘴草敷在伤口上,白烟升起时,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他的手腕上,滚烫的,像她的灵脉之火。她慌忙别过脸去擦,却被他轻轻按住手,他的掌心依旧温暖,带着混沌之力特有的安抚感,让她瞬间平静下来。
后院的花圃里,枯萎的噬灵花下藏着少年的气息。凌羽小心地将他挖出,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和脸上的黑纹,忽然想起石头。若是清溪村的孩子遭此劫难,她和启东会怎样?这个念头让她握紧了归雁剑,剑刃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坚定而炽热。逸尘喂少年服下愈伤花时,她默默守在一旁,灵脉之火在指尖跳动,随时准备驱散可能反扑的邪力。
启东看着少年脸上的黑纹,混沌之力在掌心流转。女子的话还在耳边回响,“黑门”和“钥匙”像两把悬顶之剑。他看向凌羽,发现她也在看他,目光里的担忧与坚定交织,像火光与金光的交融。他忽然想起溶洞里的归元阵,想起“三心同源”的古训,此刻无需言语,他们的心意早已相通。
“去溶洞。”他说,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后背的伤口还在疼,手臂的黑纹也未完全消退,但他知道不能等。
“好。”她答,归雁剑的火光在她眼底跳动。她将少年托付给逸尘时,特意多塞了些醒神草,指尖划过他的竹篓,像是在做某种告别。
两人穿过瀑布时,冰冷的水流浇透全身,却浇不灭彼此眼底的火焰。启东的混沌之力在两人周身凝成防水屏障,凌羽的归雁剑在前方开路,火光劈开黑暗,照亮岩壁上那些扭曲的符纹。溶洞深处的吟唱声越来越近,邪力如实质般压过来,启东的太阳符却比任何时候都亮——因为他知道,身边有可以托付后背的人,前方有必须守护的光。
凌羽握着归雁剑的手更紧了。她能感觉到启东的混沌之力在身边流淌,与她的灵脉之火交织成网。前方的黑暗里,隐约能看到石台的轮廓和黑袍人的身影,但她没有丝毫畏惧。只要他们三个还在,只要太阳符的光芒不灭,这雾灵山的邪祟,终将被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