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音是从风里钻出来的。
起初只是一丝极细的调子,混在噬魂蟒的嘶鸣和黑风的咆哮里,像根快要绷断的丝线。可当那调子绕过绿墙的缝隙,擦过启东的混沌光球,又轻轻碰了碰凌羽剑上的火焰时,两人同时浑身一震——是《归雁调》,逸尘独有的调子,尾音总带着点草木的清苦。
“他回来了!”凌羽的声音发颤,握剑的手却稳了,灵脉之火陡然亮了三分,“逸尘回来了!”
启东的混沌光球也跟着暴涨,金光穿透绿墙的缝隙,往东边的风里探去。只见个踉跄的身影正顶着黑风跑来,左臂的布条被血浸透,在风中飘得像面残破的旗,手里的玉笛举在唇边,调子忽高忽低,却始终没断。
是逸尘!他的衣服被腐蚀得破烂不堪,脸上沾着黑灰,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这边!”启东大喊着,凝聚出一道金光,像条手臂似的朝逸尘伸去。
逸尘看到光,像是突然有了力气,笛声猛地拔高,青光在脚下炸开,借着这股力向前飞扑,正好撞进金光的怀抱。启东顺势一拉,将他拽到绿墙内侧,两人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你没死?”启东的声音又急又气,手却死死按住他流血的胳膊,混沌之力小心翼翼地往里探,想止住血。
“死不了……”逸尘咳出两口带血的唾沫,扯着嘴角笑,“噬魂蟒被我打残了点,没想到它跑得比我快……”他转头看向绿墙外遮天蔽日的巨影,瞳孔骤缩,“不对,它的气息变强了!”
话音未落,噬魂蟒突然发出一声震耳的嘶鸣,独眼射出的黑光狠狠砸在绿墙上!老槐树的绿墙剧烈晃动,暗红的汁液像下雨似的往下淌,好几处地方已经裂开了蛛网般的缝隙,蚀木虫趁机从缝里钻进来,落在地上飞快地爬行。
“它吞了祭坛的邪力!”逸尘急得想爬起来,却被启东按住。他指着噬魂蟒的鳞片,那些人脸此刻都睁开了眼睛,正对着村子里的人发出无声的笑,“它在吸收生魂!再这样下去,绿墙撑不了一刻钟!”
凌羽的长剑突然指向天空,灵脉之火顺着剑穗往上爬,在半空炸开一朵火莲:“用太阳符!我们三个一起!”
启东立刻会意,从怀里掏出太阳符塞进逸尘手里:“你的灵力还能调动吗?”
逸尘紧紧攥住木牌,符纹的金光立刻顺着他的指尖流遍全身,左臂的伤口传来一阵灼痛,却奇异地止住了血。“能!只要还有一口气……”他把玉笛抵在唇边,“我来引,你们主攻!”
李婶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手里捧着个陶罐,往三人面前一递:“这是我泡的灵犀酒,喝了能让灵力顺点!快!”
银镯子妇人也抱着丫丫跑过来,把孩子往石头怀里一塞,抓起地上的柴刀:“我们帮你们挡着虫!你们尽管打!”
村民们纷纷响应,年轻的举着农具冲向钻进来的蚀木虫,年长的则往绿墙上泼洒桐油,试图烧死那些不断啃噬的虫子。孩子们被石头护在里屋,隔着窗户往外看,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走!”启东一把拉起逸尘,凌羽紧随其后,三人踩着村民们用身体铺出的通路,冲向绿墙最薄弱的地方。
噬魂蟒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巨大的尾巴横扫过来,地面瞬间被扫出一道深沟,黑屑混着碎石漫天飞舞。启东的混沌光球挡在最前面,金光与尾风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三人被震得连连后退,嘴角都溢出了血。
“就是现在!”逸尘的笛声陡然转厉,《破妄调》的锐音像无数把小剑,刺向噬魂蟒的独眼!巨蛇吃痛,嘶鸣着闭上眼,鳞片上的人脸也跟着痛苦地扭曲。
“太阳符!”启东大喊着,将全身灵力注入逸尘手里的木牌。凌羽的灵脉之火也顺着手臂流过去,与金光交织成一道金红色的光柱,顺着笛声的轨迹,狠狠扎向噬魂蟒的独眼!
“嗷——”噬魂蟒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蛇类的惨叫,独眼被光柱贯穿,黑血像喷泉似的涌出来,溅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冒着白烟的坑。它疯狂地扭动身体,巨大的头颅撞向山壁,碎石滚落,烟尘弥漫。
“趁它病!”逸尘的笛声突然变得柔和,《回春调》的调子像清泉般流进三人的灵脉。太阳符的金光突然暴涨,在他们头顶形成一个巨大的太阳虚影,符纹里的金粉像活过来似的,组成了三个人影——正是他们三家的先祖!
戴面具的祭司虚影举起手,缚灵咒的金光笼罩住噬魂蟒的身体,那些鳞片上的人脸开始痛苦地剥离;持剑的祭司虚影挥剑斩下,灵脉之火顺着剑光蔓延,烧得巨蛇鳞片滋滋作响;吹笛的祭司虚影站在最后,笛声里带着安抚的力量,那些被剥离的人脸在光芒中渐渐平静,化作点点星光消散。
“这是……血脉共鸣!”凌羽又惊又喜,她感觉到自己的灵脉之火与太阳虚影里的剑影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启东也有同感,混沌之力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仿佛爷爷的拳头正透过他的手臂,狠狠砸向邪物。他甚至能看到先祖的记忆碎片——三百年前,三位祭司就是这样并肩作战,才勉强将噬魂蟒封印在黑风谷。
“原来如此……”逸尘的笛声里带着顿悟,“我们三家的灵力,本就是一体的!混沌力破邪,灵脉火净化,草木气安抚,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太阳之力!”
太阳虚影越来越亮,金红色的光芒将整个山谷都照得如同白昼。噬魂蟒的挣扎越来越弱,被缚灵咒剥离的人脸越来越多,它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鳞片失去光泽,露出底下灰败的皮肉。
“快结束了!”启东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充满了力量。他能感觉到噬魂蟒的邪力正在快速消散,那些被吞噬的生魂正顺着金光往村子的方向飘去,像是要回到各自的身体里。
就在这时,噬魂蟒突然停止了挣扎,萎缩的身体里突然钻出一道黑影,速度快得像道闪电,直刺逸尘手里的太阳符!
“小心!”凌羽的长剑横劈过去,却被黑影避开。那是个穿着破烂祭司袍的人,脸上戴着半截银色面具,正是之前在血月崖见过的那个“教主”!他的身体已经与黑雾融为一体,只剩下只手还保持着人形,死死抓着太阳符。
“你们毁了我的一切……”教主的声音嘶哑得像两块石头在摩擦,面具下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我要你们陪葬!”
他突然引爆了自己的身体,黑雾瞬间将三人笼罩,太阳符的金光剧烈闪烁,似乎要被吞噬。
“不能让他得逞!”启东的混沌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金光在黑雾中撕开一道口子。凌羽的灵脉之火顺着口子往里烧,将黑雾烧得滋滋作响。逸尘的笛声则钻进黑雾深处,安抚着那些被邪力裹挟的生魂。
三股力量再次交汇,太阳虚影突然化作三道流光,钻进他们的身体。启东的拳头泛起金光,凌羽的剑上燃起烈焰,逸尘的笛音带着绿意,三人同时发力,金光、火焰与青光交织成一个旋转的光轮,将黑雾和教主的残魂彻底碾碎!
噬魂蟒的尸体“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彻底失去了声息。绿墙外的黑风渐渐平息,黑屑不再飞舞,蚀木虫也纷纷化作灰。老槐树的绿墙虽然依旧在淌着暗红汁液,却重新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在喘息。
三人瘫坐在地上,浑身是伤,灵力耗尽,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太阳符掉在他们中间,木牌上的金光已经变得很淡,符纹却比之前更加清晰,像是被刚才的力量彻底激活了。
“结束了?”凌羽的声音轻得像耳语,视线有些模糊。
逸尘笑了笑,笛孔里掉出片绿叶:“好像……是结束了。”
启东望着渐渐放晴的天空,阳光透过绿墙的缝隙照进来,落在脸上暖洋洋的:“爷爷说的没错,咱们仨凑一起,确实有点用。”
村民们小心翼翼地围过来,没人敢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眼眶红红的。李婶端着水走过来,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一路。银镯子妇人抱着失而复得的丫丫,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石头突然从里屋跑出来,一瘸一拐地扑到凌羽身边,举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石子:“羽姐姐,这个给你,能挡灾。”
丫丫也挣脱母亲的怀抱,把布娃娃往逸尘怀里一塞:“给你玩,不疼。”
启东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他往旁边倒了倒,正好靠在凌羽的肩膀上,凌羽也没力气推开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逸尘把布娃娃抱在怀里,笛子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阳光越来越暖,老槐树的新芽在风中沙沙作响,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了鸟鸣。
或许还有未散尽的黑雾,或许还有隐藏的敌人,或许血月还会再次升起。但至少现在,村子是安全的,亲人在身边,他们三个还活着。
笛音的余韵还在山谷里回荡,混着槐花饼的香气和孩子们的笑声,像首未完的歌。
他们的故事,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