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风雪仿若发了疯般肆虐,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而介休城墙之上早已没了平日的规整。
士兵们瑟缩在寒风中,握着兵器的手止不住微微发颤,低声议论里全是不安,那人心惶惶的景象,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发沉。
“这可如何是好!都已经三日了,军营那边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城里署衙更是大门紧闭,连个出来答话的都没有!”
有一人率先开了口,话音刚落,城墙上瞬间炸开了锅,乱糟糟的声音搅在一起,原本压抑的氛围被瞬间打破,喧杂的议论声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渐渐盖过了呼啸的风声。
“谁说不是呢!再这么耗下去,别说守不守得住城了,咱们这月的粮饷,到时候该找谁要去?”
“依我看,不如咱们干脆把署衙占了!反正没人管咱们,倒不如自己作主,总好过在这儿干等着饿死、冻死!”
“可……可这要是算谋逆,咱们一家子都得受牵连!”
“都这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些?要么在这儿等死,要么拼一把,占了署衙,夺了粮仓,你选哪个………”
城墙避风的角落里,许老卒蹲在地上,满是老茧的手反复摩挲着前几日刚发的长刀,眼神放空,怔怔地出神,脸上刻满了岁月与忧虑交织的痕迹。
被人称作曹书生的兵卒,紧挨着许老卒蹲下,耳边守城兵卒们的喧杂声此起彼伏,他脸上满是惶恐不安,嘴唇微微颤抖,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迷茫与恐惧。
前几日他还在酒后感慨,银甲军待人宽厚,发足了粮饷,日子总算有了盼头,没成想这才两日,便传出银甲军悄无声息撤走的消息。
如今偌大的介休城里,只剩他们这百来号守城兵卒,还有一整城蒙在鼓里、不知危险将至的百姓。
“许老哥,你说我们该如何是好?那银甲军为何悄然撤走,他们是否还会再回城?”
“曹书生,”许老卒终于从刀身上挪开眼,满是老茧的手在膝盖上用力蹭了蹭,仿佛想借此驱散心中的不安,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石,“银甲军为啥走?咱守城的小卒哪能摸透那些人的心思?但要我说,他们要是打算回来,早派个人捎句话了,哪会让咱在这儿干等,连口热饭都快混不上?”
他往城楼下瞥了眼,风雪里那几缕隐约可见的百姓家炊烟,仿佛随时都会被吹散,语气愈发沉了沉:“咋办?还能咋办?先把这城墙盯紧了,别让底下百姓看出啥门道。真到了撑不住的时候,咱手里有刀,总不能让乱子先从城里起来。至于别的,听天由命呗。”
“依你的意思,咱们真要冲进城里把署衙占了,再把那粮仓给夺了?”曹书生声音压得极低,却藏不住满心的慌张,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摆,几乎要把布料绞出个洞来,“可……可这要是真做了,咱能守得住这介休………”
话音未落,许老卒忽然竖起耳朵,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如纸,他竟隐约听见城外风雪里,传来了马蹄踏雪的闷响,还夹着盔甲碰撞的脆声!
他猛地一个激灵,粗糙的手如钳子般一把攥住身旁的长刀,声音发紧,扯着嗓子大吼道:“都别吵吵!城外有大军过来!”
话音刚落,城墙上的喧闹声骤然一停,原本吵嚷的兵卒们瞬间静了下来,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紧接着,所有人都疯了似的涌到城墙边,有的扒着城垛,指甲都因用力而泛白,有的踮着脚尖,恨不得把脖子伸得老长,使劲往城外风雪里眺望,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只见城外三十里的旷野上,风雪仿佛被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硬生生劈开。赤红色的军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中央绣着的“秦”字旗,迎着风雪展开。
旗下是密密麻麻的甲胄阵列,骑兵的马蹄深陷积雪,每一步都溅起半尺高的雪雾,那雪雾在寒风中迅速飘散,甲片碰撞的脆响顺着风势如闷雷般滚向介休城。
步兵队列如铁墙般稳步推进,长枪的枪尖在雪光里泛着森冷的芒,连士兵们整齐的呼吸声,都透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还愣着做甚!快带人去把城门关上!再派个人去城里署衙跑一趟,把城外大军压境的事报上去!”
城墙上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可喊完之后,却没一个人动弹,连那喊话的人自己都愣在了原地,脸上写满了绝望与无助。
谁都清楚,城外军营早没了人影,城里署衙更是大门紧闭,里头到底还有没有人在,根本没人说得准。
“那我等还能咋办?难不成就这么干等着,今日真要把这条命送在这介休城上?”有人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声音发颤,握着兵器的手剧烈地抖动………
城墙上顿时一片悲戚之色,人人脸上都挂着绝望不甘。许老卒看在眼里,重重地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撑着城墙边缘,双腿像灌了铅般踉跄着往前挪了几步。
他清了清干涩得发疼的喉咙,沙哑的声音努力压过零星的啜泣,在城墙上响起来:“都别愣着了!想活命的,接下来就听我说,按我说的做!”
守城的兵卒们闻声,目光齐刷刷投向许老卒,眼里满是疑惑,谁也没料到,这时候站出来拿主意的,会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
“先去两个人!传令把所有城门都关上,再把城上城下的弟兄全喊过来!都告诉他们,别想着各自逃命,这时候乱跑,反而容易被外头的大军盯上,死得更快!”
这话落了地,众人顿时僵在原地,面面相觑。有人挠了挠头,满脸的犹豫,有人咬着嘴唇,眼中满是挣扎,谁都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按许老卒说的去做。
“凭啥听你的!你能保证按你说的做就能活命?”一个年轻些的兵卒突然站出来,大声反驳道,“说不定你是想把我们都骗去送死!”
许老卒见众人犹犹豫豫,又听了这刺耳的反驳,索性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身旁曹书生的肩膀,他的手还在抖,兵器几乎要握不住。
他声音没提多高,却透着股压人的稳:“咋?信不过我?我守这介休城快二十年了,比你们谁都清楚,这时候散了,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他指了指城外愈发近的军阵影子,雪风里已能隐约听见号角声:“城门关严实了,至少能挡一阵,弟兄们聚在一处,手里有刀兵,心里也能有个底。真等大军到了,是降是打,咱也能凑在一块儿拿个主意,总好过现在各跑各的,被人逐个收拾!”
说罢,他不再多言,只转身看向两个还愣着的兵卒,眼神沉了沉:“还不去?等着城外的人冲进来砍脑袋?”
那两个兵卒被许老卒这话一喝,打了个激灵,终于攥紧兵器应了声,转身就往城下跑。
剩下的人看着许老卒绷得紧实的侧脸,又瞥了眼城外越来越清晰的军旗,风里裹着的马蹄声都能数清了,终于有人咬了咬牙,往城墙另一侧喊:“都别磨蹭了!按许老哥说的来,能活命便行!”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其他人也跟着动了起来。有人跑去帮着搬石头堵城门缝隙,有人扯着嗓子喊散在各处的同伴,城墙上原本死气沉沉的氛围,竟慢慢透出些活气。
没等多久,去传令的兵卒跑了回来,喘着粗气喊:“许老哥!城门都关死了,吊桥也升了!底下的弟兄……也都在往这儿聚过来!”
而此时城外的大军,已推进至介休城三十里外。秦王李世民舍弃了中军大帐,一身黑色甲胄披在身上,那甲胄在雪光下泛着冰冷的光,仿佛与这寒冬融为一体。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后,马鞭轻扬,率先朝着城池方向疾驰,身后的亲卫骑兵如黑色的洪流紧随其后,马蹄踏碎积雪,在旷野上留下一串急促的回响。
寒风卷着雪沫子击打在甲胄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李世民却浑然不觉,目光始终锁着前方介休城的轮廓,那眼神仿佛要穿透重重风雪,洞悉城内的一切。
他勒了勒马缰,放缓速度,身旁亲卫立刻跟上,低声问道:“殿下,中军尚未赶至,您先行至此,是否要先派斥候探明城内守军布防?”
李世民抬手按住腰间佩剑,指尖缓缓划过剑鞘上的纹路,似在思索着什么,声音沉而稳:“介休城乃要地,此前探得有银甲军入城驻守,刘武周,宋金刚如今也并无消息,想来城内布防不会松懈,斥候不必急着靠近,免得打草惊蛇,先压到城下,看看他们的反应。”
他压根不知银甲军早已撤离,只当城内仍有重兵把守,故而语气里带着几分审慎。话音刚落,远处城墙上忽然有几道人影晃动,像是在往这边眺望。
李世民眯起眼,马鞭往城头方向虚指:“你看,城内守军已有察觉。传令下去,让前锋步骑放慢推进,在城外十里处列阵,先按兵不动,观其动静,再做打算。”
亲卫领命转身,策马去传令。雪地里,身着甲胄的步骑阵列渐渐铺开,如长蛇盘踞在旷野,虽未发动进攻,那股迫人气势,却已顺着风,牢牢裹住了前方的介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