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撒腿就往曹伯家冲,脚下的泥路被雨水泡得软烂,每一步都踩得“咕叽”响,可他半点没停。
心里就一个念头:那爷孙俩快变成落汤鸡了。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心猛地一沉。
天上下大雨,屋里也下大雨。
雨水像断线的珠子砸在地面上,泥桨四处飞溅。
屋里有几公分的积水,稻草、碎布泡在里面,乱糟糟一团。
火塘早已被浇灭,湿柴堆在那儿,冒着丝丝白烟,连点火星子都没有 。
曹伯浑身的衣服湿透,他走到火塘边,拿起药罐子,想把里面的药水倒出来,可刚想倒,手里的小碗已经积了半碗雨水。
他想找一处没漏雨的地方,可转了一个圈——没有。
“这雨怎么突然就下了起来,还这么大……”
曹伯望着漏雨的屋顶,语气里满是无奈。
“曹伯!”
梅洛喊了一声,快步走了进去。
曹伯看到梅洛,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暗了下去,声音沙哑地问道:
“你怎么又回来啦?不是走了的吗?”
“走什么走,这屋不能住了,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
梅洛说着,目光扫向稻草床。
小杰缩在床角,小小的身子早已湿透。
他肩膀一抽一抽的,咳嗽声不停歇,每一声都短促又用力,小脸苍白得像张纸。
一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屋顶漏雨的方向,小手紧紧攥着身下的稻草。
听到动静,他的咳嗽声顿了顿,小脑袋微微抬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用软糯又带着怯意的声音小声问:
“是刚才的叔叔吗?”
“是我,小杰。”
梅洛快步蹲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心里更急了:
“这地方待不了了,跟叔叔走……”
小杰轻轻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又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他赶紧用小手捂住嘴,身子蜷缩得更紧,好半天才缓过来,喘着气说:
“叔叔,我……我冷,还咳得难受。”
“忍忍,马上就不冷了。”
梅洛说着,弯腰抱起小杰,冲曹伯急声喊道:
“收拾那些还能用的东西,锅碗瓢盆,那些破衣服不要了,这雨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在村口等你。”
说着他提前走了出去。
虽然不是冬天,但被雨淋久了,这一老一小肯定会生病。
小杰靠在梅洛的肩上,手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咳嗽声依旧没停,却比刚才安静了些 。
曹伯看着这一幕,眼眶微微发红,声音带着哽咽:
“我这就收拾东西。”
他踉跄着走到床头,拿起一个掉了漆的木盒子——这里面装着家里仅剩的几十块钱和几张旧照片,又把叠在床尾的两件打补丁的衣服塞进墙角的旧布包,拎起布包,快步跟在梅洛身后 。
三人刚走出屋,倾盆大雨就浇了下来,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往脖子里灌。
梅洛把小杰搂得更紧些,用自己的后背挡住斜飘的雨丝,快步往村口走。
曹伯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水,努力跟上他的脚步,嘴里不停念叨:
“慢点,慢点,路滑,别摔着孩子。”
“没事,曹伯,你小心点。”
梅洛应着,目光不停扫视前方,盼着能快点到村口找到车。
小杰趴在梅洛怀里,小声问:
“叔叔,我们要去……去哪里呀?会不会……还是漏雨的屋子?”
“不会,咱们去一个不漏雨、有热乎炕、能喝上热水的地方。”
梅洛轻声安慰着,他知道这孩子是被漏雨的屋子吓坏了 。
其实,他也没想好把爷孙俩带到哪去,只想把他们先弄走再说。
曹伯走在后面,看着梅洛的背影,满脸愧疚地说:
“小伙子,刚才错怪你了,看不出你还真是个好人,今天给你添麻烦了。要不是你,我们爷俩今天说不定就得在这漏雨屋里熬着,小杰这病,怕是要更重。”
“知道就好,”梅洛说着,脚下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泥泞的路不好走,没一会儿,他的裤腿就沾满了泥,鞋子里也灌进了泥水,可他丝毫没在意 。
大概走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到了村口的三岔路。
一棵老槐树下,几个村民躲在树下避雨,看见梅洛抱着孩子、身后跟着个浑身湿透的老人,都好奇地望过来。
梅洛没心思理会旁人的目光,眼睛紧紧盯着路口,等着三轮车。
刚才在路上梅洛已经决定了,宁姨家离这比较近,又都还没吃饭,先去她那避下雨,洗个澡,免得生病。等下午出去找到房子了,再让他们搬过去。
小杰咳着咳着,竟在梅洛的怀里睡着了,梅洛把他那小身板往上托了托,才回头看着曹伯。
他不光提了一个大包,连刚才那菜篮子也都提着。
“那菜还要来干嘛,扔了。”
梅洛怕他太吃力,况且菜已经被雨水淋得不成样子了。
曹伯摇摇头,语气坚定:“不能扔,虽然不合口味,但也够我爷俩吃几天的了。”
见他坚持要拿,梅洛也没再出声,这时,远处传来“突突突”的马达声,一辆挂着蓝色雨棚的三轮车慢悠悠开了过来 。
梅洛赶紧挥手:“师傅,停一下!停一下!”
三轮车在他面前停下,司机探出头,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脸上带着风霜,问道:
“你们去哪儿?下雨天车费可要翻倍啊。”
梅洛也不问价钱,直接招呼曹伯上车,然后报了宁姨家的地址。
司机瞅了瞅梅洛怀里还在轻咳的小杰,又看了看浑身是泥的曹伯,皱了皱眉:
“这么大的雨,路不好走,得十块钱。”
“行,十块就十块,赶紧走吧。”
梅洛没讨价还价,直接应下 。
三轮车的车厢不大,三个人挤在一起,刚好能坐下。
司机发动车子,三轮车“突突突”地往前开,车身颠簸得厉害,像是要散架一样 。
车厢里没有遮雨的门,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梅洛把小杰往自己怀里拉了拉,用身体牢牢挡住冷风。
小杰趴着一动不动,小脸蛋依旧苍白 ,还时不时轻咳一声。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曹伯脸上没了之前的怒意,只剩满满的感激,望着梅洛问道。
“梅洛,哈北人。”
“梅洛。”他小声念了一句,犹豫了片刻,又问道:
“梅小弟是千门中人?”
梅洛紧盯着曹伯的脸,想捕捉他的表情变化,毫不犹豫地点头:
“对,我是千门人,道上的朋友送个外号叫千门圣手,不知曹伯是否听过?”
曹伯眼眸微微下垂,思索了一会,缓缓摇头:
“梅小弟,我就实话实说吧,其实我也算半个千门人,只是,这些活在你们那儿叫千术,在我们这叫魔术。你们是用来实战,我是用来表演的……”
可能是车厢里太冷,他打了个寒颤,接着说:
“当然,梅小弟看到的这两次,你可能觉得已经超出了表演的范畴,但这都是没办法,如果只靠看客打赏,我这把老骨头就是摆弄散了架,也挣不到多少钱。”
他目光关切地看向梅洛怀里的小杰,语气变得沙哑:
“我孙子命太苦了,从娘胎里生下来眼睛就看不见,后来不幸又患上了肺痨。我之所以带着他流落江湖,就是想挣些钱把他的病治好,可几年下来,一样病都没治好,反而咳得越来越厉害。现在每天光吃药的钱就要一二百块,我一个几十岁快入土的人了,去哪弄这么多钱,所以……”
“别说了曹伯,刚才是我冒犯了,不该把你的钱分给他们。”
梅洛打断他:“等下吃完饭,就去给小杰找家医院好好治病,费用我来出。”
梅洛虽然不是医生,但也知道小杰这种情况,靠那几包中草药,根本治不好,必须去医院系统治疗一段时间。
曹伯神情激动,“扑通”一下在狭小的车厢里跪了下来,眼角噙着泪水,喉结滚动着说:
“谢谢梅小弟,你是我们曹家的大恩人!等小杰长大了,只要你用得到他,我一定让他为你鞍前马后。”
“曹伯,快起来……”
因为抱着小杰,没法伸手拉他,梅洛只好用脚轻轻碰了碰他湿漉漉的肩膀。
曹伯慢慢坐起身,看向梅洛的眼神里,除了感激,还多了几分敬佩。
雨大风急,三轮车开得很慢,大路中间积满了水,司机只好把车开到两旁的泥泞路上,一路上颠簸不停。
就这样,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宁姨家门口。
开门的是许红婉,当她看到站在门口的梅洛,以及他怀里脸色惨白、还在小声咳嗽的小杰,顿时一愣;刚想开口,又瞟见身后浑身湿透、拎着破旧布包和菜篮子的曹伯,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你们,爷爷他……”
她愣在门口,半天没回过神。
“进去再说。”
梅洛推开房门,率先走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