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炀看着少年,又看了看面前那杯散发着醇厚香气的酒,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愤怒、不甘,还有一丝不得不接受现实的妥协。他缓缓地重新坐回蒲团上,伸出手,有些无力地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将酒杯凑到嘴边,浅尝了一口。
酒液入口微凉,带着一丝醇厚的甘甜,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一股暖流,缓缓地流进胃里,然后扩散到四肢百骸。之前因为激动而紧绷的神经,似乎也因为这口酒,而稍稍松弛了一些。但他的心里,依旧是沉甸甸的,没有丝毫愉悦的感觉。
“活着不好吗?人们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少年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在说一句至理名言。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仿佛已经见过了太多生死离别,太多对生的渴望。
“可是,我……”王炀又想辩解些什么。他想说,活着固然好,但也要看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活着。他想说,他宁愿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坦然地面对死亡,也不愿意以这样一种被操控的方式,活在一个未知的计划里。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一次被卡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那种复杂而矛盾的情绪,那些话语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没什么可是的,坐下喝酒吧。”少年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他继续喝酒。他的态度很坚决,却又带着一种温和的不容拒绝。
王炀看着少年,又看了看杯中的酒,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将酒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辛辣中带着甘甜的酒液瞬间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强烈的冲击,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但奇怪的是,随着这杯酒下肚,他心里的那些烦躁和不安,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一些。
“不要那么急,美酒要细品。”少年笑了,那笑容比之前真切了一些,像是看到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拿起酒壶,又给王炀的杯子里倒满了酒,动作依旧从容不迫。
王炀放下酒杯,沉默地看着杯中的酒液。酒液清澈,倒映着头顶的月光,也倒映着他此刻茫然的脸庞。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这副模样。当年,他第一次知道造神计划的时候,还觉得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是异想天开。他甚至还和同事们一起嘲笑过提出这个计划的人,觉得那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兜兜转转,自己最后竟然变成了那个传说中的实验品,成了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他不理解,自己研究这些有什么意义。造神?人真的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创造出神明吗?就算真的可以,那又能怎么样呢?是为了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还是为了长生不老?这些东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他忍不住开始回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一时好奇,没有去碰那个造神计划,没有被那些虚无缥缈的目标所吸引,自己会不会现在还以一个平凡的身份,活在人世间?或许会有一份普通的工作,有一个平凡的家庭,每天为了柴米油盐而奔波,会生病,会老去,最终在家人的陪伴下,坦然地闭上眼睛。那样的生活,虽然平淡,却真实,至少,他是为自己而活的。可是,人生没有如果,他终究是走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路。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这个状态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王炀的思绪。他看着王炀,眼神里带着一丝悠远,仿佛透过王炀,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当年的丹修、符修、体修等都是趋之若鹜的,他们穷尽一生,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就是为了追求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可是,历史没有选择他们,天道没有选择他们。”
少年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惋惜,仿佛在为那些逝去的人感到遗憾。
“最终,他们都化作了一捧黄土,消散在岁月的长河里,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少年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天才。
酒液在杯中轻轻晃荡,王炀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指尖能触到瓷杯冰凉的温度,还有杯沿上残留的、属于自己的浅淡指印。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空气中只剩下细微风声,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对面少年的脸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被酒气熏过,又像是藏着压抑了许久的疑问:“我能活多久?”
王炀说到这句话时,没有看杯中酒,只是定定地盯着少年。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太多波澜,仿佛在问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可仔细去看,又能从那平静的眼底深处,捕捉到一丝极淡的茫然——就像一个在浓雾里走了太久的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前路还有多长,却又早已不抱太多期待。
少年闻言,指尖捏着的酒杯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偏过头,望向那棵白玉树,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王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不知道,也许十年,也许百年,也许千年。”
说到这里,少年又顿了顿,他拿起酒壶,往自己的杯中添了些酒,酒液注入杯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但你死了,不会像那些人一样,你早已经不属于那里了。”
少年说道这句话时,声音压得比之前低了些,尾音里似乎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意味,是惋惜,还是别的什么,王炀说不清。他只觉得“不属于那里”这几个字,像一块浸了冰的石头,沉甸甸地落在了自己的心上,让他瞬间明白了接下来的话语。
王炀微微垂下眼,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那酒液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模糊又晃动,就像自己此刻的人生。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近乎陈述的语气,十分平静地说出了那个答案,仿佛在确认一件早已知道的事实:“魂飞魄散吗?”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卷走,可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了少年的耳中。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平常,仿佛“魂飞魄散”这四个字,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词语,而非关乎自己最终归宿的残酷结局。
少年听到这个问题,没有丝毫意外,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指尖在杯沿上轻轻划了一圈,然后抬起眼,迎上王炀的目光,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是的,这就是代价。”
“代价”两个字,被他说得格外轻,却又格外重。轻得像是一句随口的感叹,重得却让王炀的心脏微微一沉——他知道,这个代价,是自己从踏入那个计划开始,就注定要背负的,无论他愿不愿意,都无法逃避。
王炀沉默了片刻,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任由酒杯在指尖轻轻转动。他看着少年那张始终平静的脸,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开口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好奇,又像是在寻找一丝同类的慰藉:“你也是一样吗?”
他问这句话时,试图从少年的表情里找到一丝答案的痕迹——他想知道,眼前这个看似看透一切的少年,是否也和自己一样,背负着“魂飞魄散”的结局,是否也在日复一日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少年听到这个问题,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容,那笑容很轻,像是落在水面上的羽毛,转瞬即逝。他没有回避王炀的目光,而是坦然地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仿佛早已将生死看淡:“当然,我早已经看透了。”
“看透了”三个字,被他说得云淡风轻,可王炀却能从这三个字里,读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是一种看过了太多生死、经历了太多无奈后,才会有的疲惫,是即便看透了一切,却依旧无法改变结局的无力。
王炀看着少年坦然的模样,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可在少年的坦然面前,他才发现,自己的平静里,其实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逃避。他轻轻吸了口气,然后开口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感叹,又像是一种轻微的自嘲:“你倒是坦然。”
他说这句话时,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酒液依旧是之前的味道,醇厚中带着一丝甘甜,可此刻喝在嘴里,却莫名多了一丝苦涩——他羡慕少年的坦然,却又知道,这份坦然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挣扎与妥协,是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无奈。
少年听到这句话,笑着拿起酒杯,他没有急着喝,而是将酒杯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酒的香气,那香气浓郁却不刺鼻,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醇厚。然后他才浅尝了一口,酒液在舌尖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咽下。他放下酒杯,看着王炀,眼神里带着一丝回忆的温度,语气也柔和了些许:“开始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但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害怕解决不了问题,焦虑也是一样,我能做的就是活过一天又一天,直到那天的到来。”
他说“开始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落寞,仿佛想起了自己曾经恐惧、焦虑的模样。可当他说到“害怕解决不了问题,焦虑也是一样”时,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那些曾经让他辗转难眠的情绪,早已被岁月磨平,只剩下了接受与适应。
王炀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这一次,他喝得比之前多了些,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温热的灼烧感,却也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晰了几分。他放下酒杯,重新看向少年,眼神里多了些之前没有的东西——那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分不清是对少年的可怜,还是对他这般坦然的可悲。
他觉得少年可怜,是因为少年明明知道自己最终的结局是魂飞魄散,却还要这般平静地活着,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可他又觉得少年可悲,是因为少年竟然真的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将恐惧与焦虑都压在心底,装作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仿佛生死真的与他无关。
两人沉默了许久,庭院里的月光又移动了几分,落在地面上,形成了斑驳的光影。少年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然后看向王炀,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像是在询问王炀的看法,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这个计划该出现吗?”
少年问到这句话时,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这个计划”四个字,像一根针,轻轻刺在了王炀的心上——他知道,少年说的,就是那个将他拖入深渊,让他背负着魂飞魄散结局的造神计划。
王炀听到这个问题,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他抬起眼,迎上少年的目光,眼神里带着一丝坚定,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语气斩钉截铁:“不该出现,这是害人的。”
在他看来,这个造神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它用长生和力量作为诱饵,将无数人拖入深渊,让他们变成实验品,最终的结局却是魂飞魄散,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留不下。这样的计划,根本就是在害人,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少年听到这个答案,没有意外,也没有反驳,他只是轻轻挑了挑眉,然后继续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又像是在引导王炀思考:“那为什么那些人还抢着成为其中之一呢?”
他说的“那些人”,是指那些明知计划的风险,却依旧争先恐后想要加入的人。在王炀看来,这些人要么是被长生和力量冲昏了头脑,要么就是根本不了解计划的真相,可少年的问题,却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王炀皱了皱眉,他仔细想了想,然后开口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又像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也许,他们根本不了解这个计划。”
他宁愿相信,那些人是因为不了解计划的真相,不知道最终的结局是魂飞魄散,才会抢着加入。他不愿意相信,会有人明知结局如此,却还愿意跳入这个深渊——那样的选择,在他看来,太过疯狂,也太过可悲。
“他们了解,而且也知道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少年听到这个答案,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平静地说道。他的语气很肯定,没有丝毫犹豫,仿佛他亲眼看到了那些人的选择,亲耳听到了他们的想法。
王炀听到这句话,瞳孔微微一缩,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少年,试图从少年的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可少年的表情却依旧平静,眼神里也没有丝毫戏谑,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淡然。
他愣了片刻,然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又像是在试图说服自己:“少数人吧?”
他依旧不愿意相信,会有很多人明知结局,却还愿意加入这个计划。他觉得,就算真的有人了解真相,那也应该只是少数被利益冲昏头脑的人,不会是大多数——毕竟,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和灵魂去冒险,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长生”。
“多数人,其中有很多聪明人,比你都聪明。”少年摇了摇头,否定了王炀的猜测。他看着王炀,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理解,“他们比你更清楚这个计划的风险,也比你更明白最终的结局,可他们还是选择了加入。”
王炀听到这句话,彻底沉默了。他靠在身后的柱子上,闭上眼睛,脑海里一片混乱。他无法理解那些人的选择——明明知道最终的结局是魂飞魄散,明明知道自己只是计划中的一颗棋子,为什么还要抢着加入?难道长生和力量,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大到可以让人放弃自己的灵魂,放弃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他想了很久,却始终想不明白。最后,他睁开眼,看着少年,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又像是一种自我怀疑:“也许,我就是一个笨人呢?”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笨了,所以才无法理解那些人的选择;是不是自己太傻了,所以才会对这个计划充满厌恶,才会对最终的结局感到恐惧。那些比他聪明的人,是不是看到了他看不到的东西,所以才会心甘情愿地加入这个计划。
少年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笑,那笑容比之前真切了些,带着一丝无奈,又带着一丝肯定:“你可不笨,能通过只言片语就推断出了整个计划,你这样的人,连我都自叹不如。”
在少年看来,王炀不仅不笨,反而很聪明。毕竟,这个造神计划隐藏得极深,很多人就算身处其中,也未必能看清全貌,可王炀却能通过一些零散的信息,就推断出整个计划的轮廓,这份洞察力,可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
王炀听到少年的夸赞,却没有丝毫开心的感觉,反而觉得更加讽刺。他自嘲地笑了笑,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刺激着他的喉咙,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失落与自嘲:“我可能是一只自以为是的小白鼠吧?在你们看来,我的所有思考就像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孩童在表演。”
他觉得自己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看似在思考,看似在挣扎,可实际上,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他的思考,他的推断,在那些制定计划、操控一切的人看来,或许就像一个孩子的游戏,幼稚又可笑,根本不值一提。
酒液在胃里燃烧,带来一阵温热的感觉,可王炀的心,却依旧冰凉。他看着杯中残留的酒渍,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像少年一样,坦然地接受最终魂飞魄散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