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子楠回到将军府时,已近天明。
刚摸到大将军府侧门的门环,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管家王福那张精明的脸堵在门口,灯笼的光照得他眼神锐利如鹰。
“木大夫?”王福上下打量他,语气带着审视,“这深更半夜的,您这是打哪儿回来?”
桑子楠心头一紧,强作镇定地从怀中取出一只陶罐。
昨晚从桑落那里出来,他就去见了莫星河。将药递给莫星河,莫星河带进屋内,等了近两个时辰,才从屋内出来。
临走之前,他提出想要一颗缓解腹痛的解药,莫星河没有同意,只递给他这只陶罐,说他离开将军府太久,让他带回将军府交差。又让他三日后再来取解药。
受制于人,让桑子楠也有些窝火。
他将陶罐递给王管事语气也不甚友善:“王管事,你也知道大将军所用之药中有一味是取自山中硕鼠,需要半夜取之。”
“哦?”王福的目光落在他略显仓惶的脸上,又移到手中的陶罐,揭开盖子一看,是鲜红的血肉,不禁皱眉,“就这个?”
“对,就这个。我守了一夜,才取了这么点。”桑子楠收回陶罐,避开他的视线,只想快点脱身,“还请王管事让一让,我要回去炼药了,否则大将军起来,来不及上药了。”
待吕蒙用过早饭,桑子楠按时将药送了过去。
吕蒙端起药碗正要喝。
“大将军且慢!”王福上前一步拦住他,抢下药碗,挡在桑子楠面前,“方才奴去小厨房瞧了,今日的方子,分量似乎比前两日少了两分?木大夫,这是为何?”
桑子楠额角渗出冷汗,脑子飞快转着:“王管家有所不知,大将军近日脉象渐趋平稳,过犹不及。这药性峻猛,用多了反伤根基。我正是斟酌再三,才略减了些,以求稳妥。”
王福眯着眼,显然不信:“稳妥?前几日还说要加量猛攻,今日又减了?木大夫,您这治法变得也太快了些!”
“王福!”吕蒙披着外袍,站了起来,脸色相较于前几日,显得红润了些,“把药端来。”
王福立刻躬身:“大将军,老奴担心……”
桑子楠连忙躬身:“大将军如今行动已便利许多,当以固本培元为主,徐徐图之,方是长久之道。”
吕蒙听罢,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嗯,木大夫思虑周全,言之有理。”他转而沉下脸呵斥王福,“你一个不通药理的,懂什么?以后用药之事,都听木大夫的,休得聒噪!”
王福被训得脸色发白,喏喏连声:“是,是,老奴多嘴。”
吕蒙端着药碗一饮而尽,又看向桑子楠:“木大夫辛苦了。待本将军痊愈,定为你向太妃请功,保你一个太医局的锦绣前程!”
桑子楠心中狂喜,心想小落说得果然没错,再深深一揖:“多谢大将军提携!小人定当竭尽全力!”
三日后。
桑子楠毒发。腹中绞痛如毒蛇啮咬,佝偻着腰,几乎是爬着挪到城西那处废弃小院门前。刚伸手欲推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门内骤然冲出两条黑影,铁钳般的手狠狠将他掼倒在地!
拳头裹挟着风声,雨点般砸落!
“呃啊——”桑子楠蜷缩着护住头脸,剧痛和腹中翻江倒海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肋骨发出沉闷的哀鸣,嘴角溢出血沫。
“为…为什么……”他嘶哑地挤出声音。
拳脚骤停。
莫星河一身月白的长衫,负手立于廊下阴影中,仿佛与昏暗融为一体。
他缓步走近,用靴尖抬起桑子楠血迹斑斑的下巴,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冬夜寒风更刺骨:“谁给你的胆子,减了吕蒙的药量?”
桑子楠浑身一颤,恐惧瞬间攫住心脏,几乎窒息。他强忍着剧痛和腹中翻搅,牙齿咯咯作响:“没…没人…是我自己…觉得药性太烈…怕…怕伤了大将军根基……”
“根基?”莫星河嗤笑一声,靴子落地,狠狠捻着桑子楠的手指,“我让你救人,还是让你当神医?吕蒙的根基,轮得到你操心?”
“唔——”
“听着,”莫星河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你爹,还有你的贱命,都捏在我手里。讨好太妃?痴心妄想!再敢自作聪明——”他俯身,气息喷在桑子楠耳畔,带着死亡的腥气,“我让你亲眼看着桑落怎么死在你前头!”
桑子楠瞳孔骤缩,如坠冰窟,只能拼命点头:“不敢了…再不敢了!我回去就加…加足药量!一定!一定!”
莫星河嫌恶地挥手让人丢出解药,忽的,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桑子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那日你去丹溪堂,你那个二叔怎么对你的?”
桑子楠被踩得肿胀的手指,颤巍巍地接过解药,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愣,茫然摇头:“二叔他、他拿门闩打我……”
莫星河眼神陡然一沉!
点珍阁撤走,客再来茶肆也封了,但桑陆生身上那每月必发的“鬼哭砂”,却不会自行解毒!初八已过,桑陆生竟安然无恙?唯一的解释——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后院一间紧闭的房门,身影没入一片更浓的黑暗。
屋内烛火摇曳,血腥气混合着浓烈的药味弥漫。昭懿公主斜倚在铺着厚厚兽皮的软榻上,仍旧一身漆黑的斗篷,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义母,”莫星河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桑陆生未按时取药,亦未发作。桑落......恐已解了鬼哭砂。”
昭懿公主闻言,缓缓坐了起来。斗篷的帽沿微微滑开,露出光滑纤瘦的下巴。
“当真是能耐。”她的嗓音也变了,不再是雌雄莫辨的,恢复了清亮的女人声音,说话不疾不徐,却让人不寒而栗,“贱人的种,果然还是贱人。当初就该一只手掐死她。”
顿了顿,她偏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莫星河:“此女留不得了。”
杀了桑落?
莫星河心中闪过一丝恐慌。
察觉到义母冰凉的审视目光,他立刻低下头,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义母!”他急急的跪着上前一步,贴在软在榻前,仰头急切道,“颜如玉对桑落情根深种,桑落一死,颜如玉必反!此时他虽还在狱中,我们还要留着桑落控制他。”
他喉结滚动,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颜如玉根深蒂固的嫉恨,更有对眼前女人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他压下心底那丝对桑落微妙的不忍,语气转为冷硬:“待大局定鼎,再处置不迟!”
昭懿公主伸出光洁雪白的手指,轻轻握着莫星河的下巴,缓缓抬起来,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很快就捕捉到他眼底那一抹挣扎与狂热交织的暗流。良久,她紧绷的下颌线条才缓缓松弛,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是你舍不得。”
冰冷的声音砸落,带着洞穿人心的锐利。
莫星河身体猛地一僵,那点隐秘心思在义母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他急切地想辩解,却见昭懿公主抬手,缓缓摘下了那顶厚重的黑色斗篷。
烛光跳跃着,清晰地映出一张脸。
肌肤细腻如初雪,毫无岁月侵蚀的痕迹,眉眼精致得不似凡人,琼鼻樱唇,每一处线条都透着惊心动魄的冷艳。只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沉淀着浓稠如墨的阴鸷与掌控欲,将那份惊世之美浸染得妖异而危险。
是他朝思暮想的义母啊——
莫星河呼吸骤然停滞,痴迷的目光如同黏在了那张脸上,再也无法挪开分毫。
他几乎是匍匐着爬上前,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捧起昭懿公主垂落在榻边的一只赤足。那足踝纤细,肌肤冰凉如玉。他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将滚烫的脸颊贴上去,贪婪地摩挲,声音因极致的渴望而嘶哑破碎:
“义母…星河心里只有您!只有您啊!桑落算什么东西?她不过是…不过是一颗还有点用的棋子!星河对您的心,日月可鉴!星河愿为您生,为您死!星河……”
他语无伦次,炽热的唇沿着那冰冷的脚踝向上亲吻,带着献祭般的虔诚和疯狂。
“当真?”昭懿公主动了动唇瓣。
莫星河连忙抬起头,保证:“当真!”
“啪——”
一记狠戾的耳光猝然抽在他脸上!
力道之大,让莫星河整个头都偏了过去,脸颊瞬间红肿,唇角溢出血丝,却维持着跪伏的姿态。
昭懿公主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扇击的微麻。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边的人,眼神如同在看一件沾染了污秽的器物,冰冷又嫌恶:“我不信,你脏了。”
莫星河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眼中是受伤的狂乱:“义母?星河哪里脏了?星河从未……”
“镇国公府的十二,”昭懿公主的声音不高,却像淬毒的冰针,精准地扎进莫星河的心脏,“处子,很美味,是不是?”
莫星河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义母!”他膝行一步,试图抓住昭懿公主的裙角,“那、那是为了矿山!再说,是她不知廉耻……”
“够了。”昭懿公主一脚将他踹开,力道不大,却带着极致的羞辱。她理了理并未凌乱的裙摆,眼神漠然,“听说,她肚子里揣了你的种?”
莫星河被踹得一个趔趄,又匍匐着跪回来,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杀意:“义母放心,我这就去杀了她!连同那个孽种一起……”
“行了,”昭懿公主慵懒地靠回软榻,指尖轻轻拂过放在矮几上那只从桑落处得来的琥珀色药瓶,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毕竟是你的血脉,还有点用处,让她生下来,再处置不迟。”
她拔开瓶塞,那股浓烈奇特的腥膻气在血腥与药味弥漫的室内散开。她深深嗅了一下,眉梢微挑,看向犹自跪在地上、脸颊红肿却满眼痴狂与杀意的莫星河。
“去,”她懒懒地吩咐,目光却锐利如刀,“找几个干净伶俐的少年郎来。试试这药。”
莫星河身体一僵,死死盯着那药瓶,眼中翻涌起剧烈的妒忌和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义母要用别的男人试这药?
“还不快去?”昭懿公主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莫星河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他踉跄着起身,带着满身戾气退了出去。
不多时,三个面容清秀、眼神懵懂惊惶的少年被带了进来。他们穿着干净的布衣,显然是刚被掳来不久。
昭懿公主甚至没看他们一眼,只对莫星河扬了扬下巴。
莫星河脸色铁青,如同吞了毒药般,粗暴地将药瓶里的药汁分给三个少年,命令他们服下。少年们不敢反抗,颤抖着吞了下去。
眼看着昭懿公主抬起双臂,示意少年们替她宽衣,莫星河握紧双拳,双目赤红地想要离开。
岂料身后传来昭懿公主勾魂摄魄的声音:“跪在外面。没我命令不得起来。”
“义母!”
“嗯?”声音里满是威迫。
莫星河不敢再说什么。
这一夜,对他来说,如同炼狱。
他被迫跪在门外冰冷的石阶上,听着屋内传来少年们因药力发作而发出的、无法自控的粗重喘息。
那声音如同无数地狱的恶鬼,将他的神志和情欲都撕扯得粉碎。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在坚硬的地面上抠出深深的血痕,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妒忌而剧烈颤抖。
每一下摇晃的动静,每一声压抑的呜咽,都像在凌迟他的神经。
直到天光微熹,屋内动静才渐渐平息。
房门打开,三个少年满面潮红,眼神迷离恍惚地走出来,脚步虚浮,脸上带着一种茫然的疲惫。他们甚至没看清跪在阴影里的人。
就在他们踏出院门,以为自己侥幸逃过一劫的瞬间——
一道月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扑至!
寒光乍现!
噗!噗!噗!
三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月白的长衫溅上大片刺目的猩红。莫星河手中的长剑如同毒蛇吐信,三个少年痛苦倒地,下身涌出巨量的血。
“碰了我义母的,都得死——”
莫星河甚至没给他们发出惨叫的机会,话音一落长剑割破了他们的咽喉。少年们眼中的茫然瞬间被死亡的恐惧定格,没了声息。
鲜血染红了清晨微凉的青石板。
莫星河站在三具温热的尸体中间,胸口剧烈起伏,月白衣衫的下摆浸透了粘稠的血。他脸上溅着血点,眼神却空洞得可怕,只有那浓得化不开的嫉恨和杀戮后的疯狂戾气在翻涌。
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看向昭懿公主。
杀意顿散,只剩下摇尾乞怜般的绝望祈求。
屋内,昭懿公主长发散在身后,披着衣裳,静静地倚在软榻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良久,才端起床头微凉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 ?今天早发,明天发布时间暂时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