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时，卷起黎晟腰间玉佩，金丝络子缠着的羊脂玉上隐约可见“敕造“二字。
男人忽然逼近半步，抬手时带起她耳边碎发，“姜姑娘可知晓？“他声音轻得像在说句情话，“你每次说谎，右手指甲都会掐进左手虎口。“温热呼吸拂过她耳垂，“就像现在这样。“
姜云霜触电般松开交握的双手，掌心血痕刺目。晨钟恰在此时撞响，惊飞檐角灰鸽。她望着黎晟被天光浸透的琥珀色瞳孔，忽然想起三日前酒肆掌柜的话——“那位黎公子打听过姑娘在官奴署的案牍“。
“看来黎公子是专程来揭人伤疤的。“她猛地抽出袖中账本挡在两人之间，泛黄的纸页簌簌作响，“可惜我如今是良籍，纵使您有通天手段...“话未说完便见黎晟神色骤变，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大得骇人。
“别动！“他厉喝出声的瞬间，姜云霜听见头顶瓦片碎裂的脆响。黎晟揽着她旋身避开时，半截断箭正钉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箭尾红缨浸着晨露，宛如一滴将凝未凝的血。
晨雾未散时，姜云霜特意换了双硬底绣鞋。她拎着铜壶佯装打水，鞋跟重重碾过黎家门前青砖，果然听见门后传来瓷片碎裂声。
“黎大哥好兴致，大清早摔杯听响？“她指尖敲在自家斑驳的门环上，铜绿簌簌落在靛蓝碎布旁——那是昨夜钉在门板上的箭矢缠着的料子。
黎晟猛地推开门，粗麻衣襟沾着昨夜酒渍：“姜姑娘如今攀了高枝，连水都要亲自打？“他颧骨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右手藏在背后，指缝渗着新鲜血珠。
姜云霜突然将铜壶砸在井沿，惊飞了槐树上栖着的乌鸦：“西墙根那个三尺深的土坑，黎大哥挖得可顺手？“她绣鞋尖挑起块碎石，正滚到黎晟露出脚趾的草鞋前，“掺了桐油的麻绳，城西杂货铺王掌柜认账可比你痛快。“
黎晟瞳孔猛地收缩，后背撞在青砖墙上震落墙灰。他忽然咧嘴笑了，露出被劣酒染黄的牙：“你们姜家脱了籍又如何？当年你爹给刺史抬轿......“
“啪！“
铜壶盖擦着黎晟耳畔嵌入砖缝，姜云霜甩着震麻的右手，裙摆扫过满地碎瓷：“我爹抬的是青天白日，你爹偷的可是军粮。“她突然逼近半步，闻到他身上陈年牢狱的腐气，“再敢动我家牛车，我就把你埋在你自己挖的坑里。“
黎晟脸上横肉抽搐，藏在背后的右手突然扬起。姜云霜早有准备，袖中银剪已抵住他咽喉，却见那血淋淋的掌心里躺着半块翡翠玉佩——正是她昨日落在货栈的。
“姜姑娘的玉，可比水壶金贵。“黎晟嗓音像毒蛇吐信，玉佩上的血渍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他突然压低声音：“你说那些红眼狼若是知道，姜家藏着前朝......“
姜云霜猛然抬膝撞向他小腹，趁他吃痛弯腰时夺回玉佩：“十年前刑场刽子手的刀，可没砍断你舌头。“她拍打衣袖仿佛沾了脏东西，转身时忽觉后颈寒毛倒竖——黎晟正用染血的手指在墙上画着什么图腾。
“三日后中元节，听说鬼门关最爱收孤魂。“黎晟阴恻恻的笑声追着她背影，“姜姑娘夜里可要关紧门窗。“
姜云霜跨过门槛时指尖掐进掌心，直到嗅到血腥味才惊觉松开。天井下晒着的药草簌簌作响，她望着东厢房咳嗽声不断的母亲，突然将玉佩按在心口。
'父亲临终前攥着这龙纹佩，血浸透了五层夏布。如今黎晟竟能认出前朝内造纹样，怕是背后还有人指点。'她指尖摩挲着玉佩残缺的螭首，药炉腾起的白雾模糊了眼前晾晒的决明子。'搬，必须搬，今夜就去找胡叔商议。可这玉佩的秘密......'
暮色四合时，姜云霜正在后院埋银匣。铁锹突然撞到硬物，挖出来竟是个陶瓮，里面蜷着只被割喉的黑猫，颈间系着染血的锦水缎。
“云丫头！“姜文昭的惊呼从墙头传来。姜云霜抬头看见三叔倒挂在槐树枝上，手里攥着条七寸长的毒蛇：“黎家小子往咱家扔这玩意！“
姜云霜将死猫重新埋好，撒上雄黄粉：“三叔明日去胡叔家借驴车，咱们......“
“现在就走！“姜文昭落地时震得竹筛乱颤，掌心被蛇牙划破的血痕泛着黑气，“这蛇是南疆的烙铁头，那杂种从哪儿弄来的？“
姜云霜拔下银簪挑破他伤口放血，突然听见前院传来重物倒地声。她将姜文昭推进地窖，抓起捣药杵冲出去时，正看见黎晟举着火把站在院中，脚下躺着个胸口插箭的灰衣人。
“姜姑娘欠我个人情。“黎晟踢了踢尸体，火光照亮那人手中的靛蓝布条，“这厮要往你家水缸倒东西，我帮你料理了。“他忽然舔了舔嘴角，“怎么谢我？“
姜云霜嗅到空气里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突然笑了：“黎大哥可知，你鞋底沾了雄黄粉？“她抬脚碾碎廊下的艾草，“这毒蛇好像就爱追着雄黄味跑。“
黎晟脸色骤变，火把“哐当“砸在青石板上。姜云霜趁机甩出捣药杵击中他膝窝，看着他跪倒在毒蛇尸体旁：“告诉你的主子，姜家今夜就搬。想要玉佩......“她将雄黄粉洒在黎晟衣领，“让他亲自来取。“
烛火在姜云霜指尖跳跃，映得桑皮纸上的“陆万伍仟陆佰两“朱砂印愈发鲜红。她将银票往八仙桌中央一推，三婶倒抽冷气的声音与铜壶里沸腾的水声撞在一处。
“这些银子...“二叔姜文博的算盘珠子突然卡在第七档，他布满刀疤的手掌悬在银票上方，“霜丫头真要充公？“
姜云霜用银簪挑亮灯芯，暖光霎时漫过母亲裴氏泛白的鬓角，“咱们既在檐下同吃一锅饭，自然要同心。“她特意将最后两张银票叠在底下——那上面还沾着黎晟药瓶蹭到的松墨香。
三叔姜文昭的陶碗“咚“地磕在桌沿，黍米粥溅上他粗布衣袖，“要我说就该买两匹好马！当年咱们姜家镖局的青骢马...“话没说完就被三婶在桌底狠掐大腿，疼得他龇牙咧嘴。
“明日请二叔陪我去寻宅院。“姜云霜指尖划过桌面的裂纹，那是抄家时官兵用刀劈的，“带上二婶、三叔三婶和母亲，咱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