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最终还是留下了谢衍。
其他人如何作想二丫不可得知，反正她的目的是达到了。
是夜。
终于摆脱柴房小黑屋的谢衍分到了一间杂役房，当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他如今只是留在了黑风寨，暂时免去了姓名之忧，但具体的归置却没有，只能待在寨内杂役的木屋子里。
于是待二丫到达杂役房是见到的便是那少年孤零零靠在墙角埋头哭泣的画面。
虞二丫沉默片刻。
朝着他走去。
谢衍当然没有失忆。
从出逃到被捉回来一切都是两人计划好的。当然谢衍跳水那一步不算。
或是谁也没想到。他满心欢喜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回到他熟悉的家和亲人身边，却等来了义军杀害他爹娘的噩耗。
自然，这是谁也无法预料到的意外。
虞二丫没有多言，只是在他身边静立片刻。直到人渐渐缓过情绪，这才开口：
“跟我走吧。”
谢衍抬起头，抹了把通红的眼，一言不发站起身。
两人趁着夜色出门，左拐右拐，在经历了好一番绕路之后。二丫最终停在一间外表比之寨内其他房屋稍好一些的厢房外。
二丫示意他开门。
谢衍略作犹豫后还是上前开门。不过好在屋内并不是他设想的血腥场景。
偌大的厢房中，陈设简单，绕过老虎擒兔的屏风，其后坐了一位他并不陌生的家伙。
黑风寨三当家，虞三秦。
二丫关好门朝着两人走来，只见她来到虞三当家的身前，轻声：
“三当家，人来了。”
谢衍便一下明了他这是彻底上了三当家的贼船。
当然，他的目光落在二丫身上。后者毫不避讳同他相视，张扬地扬了扬唇角。
准确来说，他应该是上了这丫头的船。
三当家虞三秦闻言这才停止斟茶的举措，抬眸看向谢衍。
谢家如何，他并不在意。有些时候，是死是活，是由一个人的价值决定。
他并不会去关注虞二丫的小动作，优劣好坏，只要于他们的大计无损都是小事。
因此，三当家收回视线，瞥向一旁姿态笔直的养女。
“该讲的事讲清楚了？”
二丫点头，“是。带他过来认认人。”
别届时误帮了他们的敌人。
三当家敲了敲杯沿，面色看不出喜怒，“给你五日。想办法拜入大当家门下。不然，丢去喂河吧。”
说完，他便挥手赶人。
离开厢房的二丫并没有带人原路返回，反而脚步一转朝着另外一间隐秘的房屋走去。
谢衍不曾吭声，默契地跟着她绕来绕去。
直到视野陷入熟悉的黑暗，她住脚。少女平静的声线填满整片夜，也占据他整颗心脏。
“你知道二三当家出寨去做什么吗？”
他心口微微一缩，理智告诉他不要发问以免落入她的陷阱，可情感上到底忍不住：
“……做什么。”
二丫转身，借着融融的黑夜看他。那双初初有日后睥睨之势的凤眸含着诡谲的芒，一眨眼不眨注视他。
“你知道的。他们要钱财，哪里有钱财呢。”
还有哪里。
乌水镇首富，谢家。
二丫仿若没有注意到他一瞬间隐忍愤怒的神色，移开目光淡淡道。
“我没有见过我爹娘。不过我想你比我幸运。”
谢家二老自幼子丢失后没有一刻放弃过寻找他。而若是二老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儿子没有死反而在黑风寨会如何呢？
普通老百姓面对匪患除了依靠官府还有什么办法？
二丫知道，谢衍也知道。
为何谢家二老会惨死在义军刀下？
因为他们的儿子仍在水匪手中，为人父母，如何舍得丢下亲子独自逃命？
而谢衍的存在，成为了害死二老的最后一环。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悔恨，他才会自怨。
虞二丫看着他，此刻少年心绪如何神情如何早已不在她观察的范围内。
她只是不甘、嫉妒、恶意又快活的想。
现在他和她一样了。
无牵无挂，不惧生死。
他只能选择她。
也只有她，能够坦视他所有的野心与仇恨。
二丫扯开嘴角，“他是第一个知道你身份的人。”
谢衍为她话中的狠厉回神，“谁！”
她的目光穿透黑夜与阻碍，回到他们一同出入的门槛。
他顺着她目光看去，心下一沉，“三当家……”
这是一场阳谋。一场他选择不得，粉身碎骨也会跳的谋。
“不必如此惊讶，毕竟咱们这位当家，可是最擅长伪装啊。”
谢衍很想问那你呢？一丘之貉，你不也是一样善于伪装吗？
但他到底没问出口，语句转了转，忽而落到她肩头。
“你的伤……”
二丫偏头，笑了笑，眼里却不含丝毫暖意，“心疼我了？”
谢衍脸色难看，“也是作戏？”
她含笑摇头，“不动点真格如何让人心疼我？”
他蹙着眉头，却没呛声。因为他明白这里的人指的并不是他。
此刻他不禁想到寨内疯传的谣言以及今夜在殿上，他见到的种种。
谢衍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二当家……”
他哽了哽，后面的话自然也就吞了下去。以虞二丫的脾性与野望，她想要搞死二三当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个把她当能拱手送人的玩意儿养，一个把她当泄欲的存在凝视。
也无怪乎她有反心。
虞二丫却好似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深意，漫不经心来了句。
“他啊，能死在我手里是他幸运。”
毕竟她不爱折磨人，杀人也痛快。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实选择转移话题，“我要怎么做？”
“让大当家起惜才之心，要三当家重用你。当然，第一步完成了，第二步顺势就能成。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谢衍并不傻。事实上他要是真傻，二丫早在一开始就不会选他。
“……那你呢？”
到底是内疚还是其他，他也不知道，只是问出口的那瞬间就后悔了。不过二丫并没给他后悔的机会。
她忽而贴身凑近，融化的黑暗下，少女仰起脸，唇角笑意温软。
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呼吸，谢衍几不可察僵住身子。他听见她卸下狠厉，温柔而又缱绻的呢喃：
“我好看吗？”
谢衍头皮轰地一炸。
在他思绪空白无措之际，身前传来她的轻笑，陡然的深寒与毛骨悚然：
“看来效果不错。”
他眸光微滞，垂眸看她。
她依旧在笑。
谢衍却觉，心脏有一瞬抽疼。